鬧哄哄的大殿瞬間安靜。
康兆銘雙目通紅，目光錚錚地望著她，一時之間竟見不到絲毫原先未脫淨的一點稚嫩。
「好不容易等到了那一年，您留給兆兒，留給這個天下的便只有『病逝』這兩個字！」
「我知曉姨母您聰慧您多智，打從您當年把我從上書房帶回來，您更是一心就投在我身上，您連讓自己病逝的名頭都想好了，為了我委屈了您自己，也委屈了老師，您生怕您與老師的情意擾到朝政穩固，給我這個皇帝沾染上一絲名聲詬病！」
「可您想過沒有，一旦擔上『病逝』這兩個字，滿皇宮滿天下就沒有您這個人了！您是本朝的慈惠太后，您為兆兒做了這麼多，到頭來一份自由卻是要一個虛假的可笑的理由交換，憑什麼！」
凌然的少年聲調瞬間傳遍整個大殿，宋郁華和她身側的卞修遠也一瞬陷入沉默，連帶小喜，齊齊目光晦澀地看著眼前這個少年帝王。
這個穩重自律了十年的孩子，不知不覺已經將帝王的氣勢融到每一句聲色腔調中，即便跪著，說著一心向著他們的話，也獨有一份不容置喙的果決與專制。
沉默許久，她緩聲道：「……病逝又怎麼了，姨母又不要這些虛名，姨母………」
她還沒說完，少年又立刻擲地有聲接上：「姨母不要這些虛名，兆兒要，兆兒非要給姨母！若連給姨母尊榮與自由都做不到，我白做這麼些年的皇帝了！」
見她不語，康兆銘梗著脖子繼續道：「姨母，兆兒從未忤逆過您，但唯獨這一事，兆兒絕不收回！既然有先斬後奏的膽子，兆兒就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兩人一上一下地對視著，他目光絲毫不退，只是眼眶越來越濕潤，卻仍挺直背脊，十足傲然地跪著。
…………
沉默間，終是宋郁華軟了下來，靜靜望著他，伸出手擦掉他眼角的一滴眼淚。
卻越擦越多。
宋郁華忍不住嘆了一聲：「哭什麼，你如今大了，是能做主的皇帝了。」
這話一落，強撐在他面上的傲然一瞬破裂，大滴大滴的眼淚立刻又滾了下來，他連忙伸出手跪著撲到她懷裡，蒙頭抽泣。
「……對不起，姨母，兆兒對您大聲說話了。」
一如當初將他帶回鳳鳴宮，大聲同她辯駁後立刻道歉一般，此刻他也是這樣，立刻哭著乖順地道歉認錯。
仿佛還跟從前一樣………可又不一樣了。
宋郁華將他攬在懷裡，也一如從前拍打他的背脊，緩聲道：「……該是姨母道歉，姨母沒有思慮到，如今兆兒也是掌大權的皇帝，歷練這十年，早已有自己的決策之道，姨母更沒有體會到兆兒的一番孝心，你明明將是非禍名攬到了自己身上，姨母卻對你加以指責。」
懷裡的少年連連搖頭，悶聲道：「………兆兒也有錯。」
他仰頭，滿是堅毅：「可是兆兒不想委屈姨母了，兆兒不怕朝臣如何評說！這與兆兒會做個好皇帝也並不衝突！」
宋郁華輕輕擦拭他滿是眼淚的臉，半晌，垂眼道：「………好。」
卞修遠目光深深地望著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大了，有自己的考量和準備，既如此，老師和你姨母也記你這個情。」
宮門外，匆匆趕來的宋家父子聽到這裡，對視一眼，斂起神色，到底是退了出去。
一旁聽完全程的小喜偶然一瞥，瞥到兩人背影，眼神一閃，不由得看向即使掛著眼淚，也已是氣勢凜然的少年。
半晌，垂頭瞭然地笑了笑。
隔日，大殿之上部分朝臣經過一天一夜的發酵終於也反應過來了。
朝臣分作兩派，以一批年老的宗親為首，背地裡知曉與鬧到明面上到底是兩回事，眼前又是一個真正掌權不過幾月的少年帝王，一個早朝的功夫，諫書上了一摞又一摞。
而以十年間受到重用的閣老一派為首，與上方的小皇帝對視一眼後便扯著天象說叨咕個不停，也上了一摞又一摞的諫書，誓要力壓對面的宗親。
一時之間竟難以分出勝負！
而恰在此時，一旁作為宋太后娘家人，全程不聲不響旁觀的宋氏父子卻突然上諫。
不同於兩邊如出一轍難分勝負的諫書，宋家父子上卻是一封請.願書。
一封，寫著整個宋家軍萬千將士名字的請.願書。
當年那場叛亂後，十年間，宋家父子又以最快的速度肅清了邊疆之亂，召回軍隊後，大部分宋家軍便各自編排分布在了各處城防，如今也有足足幾萬曾經共苦過的將士。
而這幾萬將士已將自己的名字一個一個親自寫在請.願書上方，字跡亂舞又萬分和諧。
請.願書攤在大殿之上，一眼望不到頭，撲面而來肅殺又凜冽的氣勢，這氣勢就如那年奮力湧進宮中掃清叛亂一般，也如這十年朝堂之上一點一點破開原先的桎梏，鑄下一個堅實向上的朝局！
朝臣瞬間噤聲。
老邁的宋父拱手道：「微臣！替慈惠太后！謝恩！」
龍座之上，褪去最後一絲稚氣，龍袍加身凌厲嚴峻的少年帝王擲地有聲。
「允！」
第523章 被廢小太子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