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少杉緊緊握住洛箏的手,她的手冰涼入骨。
「羽田先生,請別跟我太太開玩笑,她不習慣。」少杉沉聲道。
「啊?又是太太了?」羽田表現出誇張的驚詫,「哦,我懂了,你幫宋希文逃走,所以呢,你太太離開宋回到你身邊,你們中國人果然是最懂交易的!哈哈哈哈!」
洛箏內心一片混亂,反覆糾結於一個問題——他怎麼還活著?怎麼還活著?
羽田傲慢地笑著,對馮少杉道:「宋希文親口向我承認是他殺了姚梓謙和竹內,高橋懷疑是歐季禮幫他逃離了上海,但我認為是你——你的船送他出了港。」
馮少杉冷冷一笑,緊抿雙唇不理他。
羽田聳肩道:「哦,忘了告訴你,我剛剛復職。復職後頭一件事,便是重啟調查宋希文那兩起殺人案——宋希文跑了,而你沒跑,那麼,這些帳早晚都得由你來結!」
紀念日的氣氛全給破壞了。
坐在包間裡,洛箏擔心極了,「會不會給他查出來什麼?」
羽田是個偏執狂。
「不會。他沒有任何證據。無非是不想讓咱們痛快。」少杉想了想,又說,「回頭我再讓梅庵去核實一遍。」
過了兩天,夏臻襄差人送帖子給馮少杉,宴客地點在虹口,日本人的地盤,他不想去,寫了張短箋謝絕,下午夏臻襄的一個心腹親自登門再請,道明是羽田要求他去。
「不去不好。」那人勸他,「羽田對走脫了宋希文很是介懷,傷剛養好就出來調查了,尤其對馮先生的船隊很注意。夏先生當然是相信馮先生的,但現在哪個做生意的經得起日本人查?隨便給你查出點毛病來就是大麻煩,夏先生希望馮先生以和為貴,能在酒桌上解決的事就不要拖到公事場合去辦。」
話說到這份上,馮少杉別無選擇。
自然又是一場鴻門宴,吃著吃著羽田祭出了大殺器。
「馮先生,夏先生剛才為你說了許多好話,可我還是不相信你,所以,我為馮先生準備了一道很特別的菜。」
他拍拍手,兩名衛兵扶著一個囚犯走進餐室,那人衣衫襤褸,拖著一條跛腿,渾身沾滿血跡,已是奄奄一息。
「此人是抗日分子,我們該問的都問了,已沒有利用價值,現在——」羽田掏出自己的手槍,在長桌上用力一推,手槍准准地滑到馮少杉面前。
「我要你把他殺了。」
飯桌上所有人聞言均屏住呼吸,目光統統投向馮少杉,而他只木然坐著,紋絲未動。
羽田道:「只要你殺了他,我對你的懷疑便可減去大半。」
少杉望了眼蜷縮在地上的那個人,蓬亂頭髮下那雙血紅的眼睛裡藏著祈求,不是向生,竟是向死——他在求自己殺了他。
槍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然而少杉覺得胳膊上壓著千鈞重力。客廳里靜得出奇,時間仿佛走不動了,停下來歇一歇,羽田在桌子的另一面含笑望著他。
這個瘋子。
夏臻襄就坐在少杉身旁,此刻看不下去,探過身來,伸手去夠那把槍。
「馮先生是斯文人,羽田君就別為難他了吧,這一槍我替他開!」
沒等羽田阻攔,少杉已先一步把槍抓在手裡,他連一秒停頓都沒有,揚手就朝地上連射數下,直到那人再也不見動彈。
少杉面頰上的肌肉抽搐著,臉色蒼白而獰厲。他丟下槍,端起酒杯大口飲盡。
羽田不露聲色盯著他,笑容一下子收斂了。
放下杯子時,馮少杉對羽田道:「敢殺人不代表什麼,只能說明人心殘忍,羽田先生用這種辦法斷案,實在荒謬可笑!」
羽田朗聲大笑:「可馮先生還是照做了!」
是的,他照做了,因為確切地明白那個人即將面對的命運。
然而,這能成為他下手的理由麼?
少杉一言不發,又端起一杯烈酒,將淚意一併吞下。希望那個尚未遠去的靈魂能感知他的歉疚。
羽田忽然舉杯,向他敬酒。
「馮先生,我實話告訴你,如果今天你不肯殺了他,我是不會放你回去的,知道這人是誰嗎?」
他幸災樂禍盯著馮少杉,「楊樹庭——你以前受人之託救過他。」
少杉宛如被人當頭一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