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肩。」
「別的地方都沒事?」
洛箏又氣起來,「再多挨一槍就沒命了!」
宋希文笑道:「可不是,一槍足矣!我覺著吧,就這一槍,八成也是他自導自演的苦肉計。」
「不可能吧?」洛箏睜大了眼睛,「即便不是鋤奸隊,也許是日本人幹的呢?」
「他把日本人供奉得好好的,沒道理幹掉這條大肥魚。也不像鋤奸隊,去年是鬧得凶,日本人掃蕩後這類事就在上海淡出了。」
宋希文坐下來,細細給她分析,「而且專業槍手專門往心臟打,一擊致命嘛!哪有往右肩上打的。」
「打偏了。」
「那肯定要補槍,不可能只有這一個傷口。」
「沒打中,打到別的地方了。」
宋希文一副你不信我也沒辦法的表情。
「他為什麼要朝自己開槍?」洛箏忽然明白過來,「他不想出任商會理事長?」
「不容易,你總算開竅了!」宋希文笑,「而且據我所知,他從日本人手上救下來不少所謂的嫌疑犯,引起某些人的不滿,這很危險,眾口鑠金,一旦他的靠山也懷疑他,他就完蛋了。這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製造個煙霧彈,迷惑日本人。你等著瞧,這件事最後什麼都查不出來!」
馮少杉出院回到家裡,第一件事便是去見母親。
經此一劫,老太太蒼老了五歲,馮少杉看在眼裡著實心疼,他跪在母親跟前,「兒子不孝,讓娘擔心了。」
「人沒事就好,是你爹爹和大哥在天有靈,全護著你呢!」
老太太輕易不落淚,經歷的滄桑太多,淚泉早枯竭了,然而為了少杉,仍是數日輾轉難眠,這是她僅存的兒子,丈夫生前最器重的孩子,也是馮家唯一的依靠。
「你跟日本人合作,我心裡是不贊成的,但這個家既交了給你,凡事就由你作主,我不會再插手干預。你爹爹在世時最望重名聲,你兩個妹夫也不願留在上海,如今一個在重慶,一個在雲南,這些也都罷了。」
她撫著兒子的後腦勺,「可是絕不能傷著性命,不然我死了都不敢去見你爹!」
老太太老淚縱橫,馮少杉愧意更深,捏緊了拳頭,忍住內心痛楚,有些話,他沒法講得明白,即使是至親之人,說出來了便可能成禍端。
「還是走吧,離開上海,內地即便苦些,也好過在這裡擔驚受怕——老二,你聽娘一句,成麼?」
馮少杉點頭,「兒子明白。」
夜裡,鳳芝為他寬衣,輕聲問:「真的要走?」
馮少杉道:「上海的局勢只會越來越差,走是早晚的事,但目前還走不成,我手裡經營著日本人的利益,沒那麼容易讓我離開,得從長計議。」
他看看鳳芝,「也許你可以和孩子們,還有老太太先走……」
鳳芝手一頓,抬起頭,堅決地說:「不!我要陪著你。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少杉笑得無奈,「哪裡就這麼嚴重了。」
鳳芝淚光閃爍,「還不嚴重?命都差點丟了。」
她把腦袋趴在少杉胸前,傷口初初癒合,稍微牽扯到仍覺得疼,他輕輕「嘶」了一聲。鳳芝忙鬆開他。
「還疼嗎?」
「一點點。」他笑笑說,「這一槍沒白挨,至少商會那個位子被我推掉了。」
竹內正謙站在床前穿衣服,那女孩躺在床上,仍拿背對著他,肩膀一聳一聳,不過已聽不見哭聲,只是在無聲啜泣。還是個雛兒,竹內最喜歡這樣的,是羽田介紹給他的,羽田了解他。
到上海不過數日,竹內已跟著羽田把吃喝玩樂的場所逛了個遍,當然是得空的時候,偷偷出來的。
和東北相比,上海簡直是天堂,哪怕經過 37 年一戰,創傷已然迅速彌合,時尚之都,繁華依舊。沉浸於此,完全想像不到戰爭還在持續進行中,難怪來了這裡的人都不願離開。
桌上有茶,竹內給自己倒了一杯,坐著慢慢喝。桌子靠牆,貼牆根處卷著幾張報紙,他猜是給中國嫖客看的——隨手抽出來,他能讀中文報。
一下子就看到寫宋希文的那篇報導,中國人的風流韻事。
他邊看邊笑,隨後留意到那張雙人舞的照片,熟悉之感再度湧現,雖然從報上只能看見宋希文模糊的側臉。他試著抓住,但那感覺滑如泥鰍,一擺尾就溜了。
泥鰍。他笑了笑,羽田也這麼稱呼宋希文。
喝完茶,他把報紙又塞回牆根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