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查帳的後續,倒是印證了雙燕的推測——陳斌交上去的報告顯然沒什麼力度,讓上面的人非常不滿,沒多久就迫於壓力辭職走人了。
徐凌因此對雙燕深懷感激,但這麼個脾氣爽利的姑娘卻遇人不淑,丈夫是個暴躁男,一不順心就揍她,雙燕經常帶彩來上班。
「我受夠了!等掙足了錢,我就跟老唐離婚,帶上小虎我們母子倆過。」小虎是雙燕的兒子,今年才四歲。
徐凌很想不通,「你當初為什麼要嫁給他呢?」
雙燕嘆氣說:「蠢唄!那會兒年紀小,見他長得五大三粗,打架又勇猛,就起了色心,以為床上功夫也厲害,誰知道他也就打架能耐,在床上一點意思都沒有,空長了一身肌肉。」
徐凌聽得臉通紅,雙燕還在自怨自艾,「還好賭,根本存不住錢,要不是還有老骨頭能啃啃,跟著他天天喝西北風吧!我真是瞎了眼……」
徐凌斟酌著問:「你覺得,這麼做有用嗎?」她是指雙燕和魏江勾搭的事。
雙燕眼睛立刻熠熠發光,湊上來和她咬耳朵,「魏江說了,等時機合適就把我升到辦公室去做生產計劃,那樣一來,我也是白領啦!」
門口傳來喊聲,「有人嗎?領料!」
徐凌正要起身,被雙燕按住肩頭,「我去我去!你就等下班吧!」
徐凌干坐著,有點無所事事,又實在提不起精神去小庫房完成未竟的使命,乾脆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發料處忽然起了爭執,徐凌伸脖子張望,和雙燕吵架的是工程部技術員胡健生。
只聽雙燕說:「不在單子上的物料,你讓我怎麼發!」
胡健生語氣不滿:「就幾個小東西,開什麼單子啊!你隨手給幾個不就完了?又不值錢,你們倉庫平時浪費還少啊?」
「你他媽別滿嘴噴糞!誰浪費了?!」
「少囉嗦,趕緊給我,等著開工呢!」
「不給!想要就在單子上寫明白!」
「嘿!你還跟我來勁了,是不是老唐最近揍你揍少了?」
「胡健生,你找死是不是?」雙燕吼起來。
徐凌趕過去時,胡健生已經拿著料跑了。
「這個王八蛋!」雙燕咬牙切齒,「天天就琢磨占便宜,仗著跟姓唐的喝過幾回酒,以為也能爬我頭上拉屎!」
「算了算了!」徐凌把她往回拉,「跟這種人置氣不值得。」
「我告訴你吧,這混蛋在外面自己弄了個機加工作坊,就兩台機器,幹些邊角料的活兒,掙不到多少錢,就拼命摳成本,他們線上那些原料、半成品,不定被他順了多少回去。哪天把我惹毛了,我告他狗日的去!」
* *
到家第一件事是洗澡,雖然早已立秋,涼爽的秋風要抵達這座城市還需時日。
把換洗衣服放在衛生間架子上,調節好水溫,再把捲簾緩緩拉下。
徐凌和媽媽住的房子也有這種捲簾,奶黃色,上面印著淡淡的太陽花,每次拉下來時總會在某個地方卡一下,所以她格外小心。這裡的捲簾從來不卡,但她習慣了。
她在花灑下享受著溫水的沖刷,閉上眼睛,眼前浮現出過去的場景。不知道媽媽現在在幹什麼?她很想她。
和媽媽一起住的房子也不屬於她們母女,是租的,很小,就一個房間,客廳里只放得下一套餐桌椅,家具都是房東提供的,老式陳舊。廚房門必須時刻關著,說不準什麼時候煙道里會飄出別人家的油煙味來,有時還摻雜著辣椒味兒,聞上一口會嗆出眼淚。
不過房子被拾掇得特別乾淨,母女倆總是搶著打掃,為對方著想。母親堅持在房間裡擺了兩張單人床,用一個布衣櫃隔著。
「你長大了,得有一點自己的隱私。」
她的床靠窗,窗簾是橘色的,窗台上養了幾盆小花。早上,陽光總是先曬到她臉上,明晃晃的,輕輕拂過肌膚。每天都在這樣的世界醒來,讓她堅信生活正在朝美好的方向前進。
爸爸在世時,他們家一度很有錢,爸爸是開服裝廠的,不用穿校服的日子,媽媽總是把她打扮得像個公主,很多衣服都是爸爸設計的。
市場動盪,難以捉摸,生意連年虧損,爸爸遷了兩回廠,從發達城市往三四線小城市轉移,依然沒能挽回頹勢。漸漸發不出工資,供應商上門討債,媽媽帶著她東躲西藏。他們把希望寄托在爸爸早年的一筆投資上,如果能收回資金,就能把大部分債都還上。可惜沒等危機過去,爸爸便撒手人寰,錢在合伙人帳上,除了爸爸,沒人弄得明白裡面的細目。合伙人賴帳,堅稱投資早就虧得血本無歸。
錢沒收回來,債卻仍然要還,媽媽把能賣的都賣了。自從嫁人後就沒上過班的媽媽不得不為生計到處找活干,燈具店、油漆廠、還給一家蛋糕房供應去殼瓜子,徐凌記得家裡永遠有一隻竹篾,裡面一半是帶殼瓜子,一半是去殼的。媽媽用一把小錘子湊在一塊乾淨的青磚上敲瓜子仁兒,她寫完作業會過去幫忙。
媽媽的職業生涯終於在一家藥店穩定下來,徐凌常常能從媽媽身上嗅到一股淡淡的草藥味,她喜歡輕嗅這味道,覺得安心。可惜媽媽太忙了,總是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