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綠的翡翠,哪能是尋常人能擁有的。當初那麼一小塊平安扣都廢了陸衡九牛二虎之力,沈朝顏倘若真有那樣一隻鐲子,要麼是假的,她有意誆騙陸夫人;要麼是真的,但其主人卻不知這東西於尋常人來說,有錢都購不到。
這兩種情況無論哪一種,都只能說明一件事,陸衡已經被盯上了。
故而他將計就計,臨陣擺他們一局,來了一招金蟬脫殼。可惜跑得過初一,終究是挨不過十五,成王敗寇,陸衡認了。
他哂了一聲,無所謂道:「我聽說霍將軍派人將私田裡那些佃戶都帶出來了?」
霍起面無表情地看他,沒有說話。
陸衡撇嘴笑到,「那不就得了?又是販私,又是私種火麻,證據你們都有了,我橫豎都是一個死,你們還想怎麼?」言訖,他嘆氣搖了搖頭,閡目又靠回了暗牢的牆壁。
周遭安靜了一瞬,直到幾聲銅鎖的碰撞響起,陸衡怔忡地睜眼,見沈朝顏竟命人打開牢門,站到了他的面前。
她生得明艷,輪廓也是少見的深邃分明,如今被身後火光勾勒,無端就多出幾分上位者的威壓,光是這麼不言不語地看著他,陸衡竟覺出幾分心驚。他下意識往後挪了幾寸,強作鎮定地移開了目光。
「陸司馬,」沈朝顏淡聲開了口,「我奉皇命前來查案,要的是真相,並非公報私仇。販私、私田種植若為真,你的罪名自有三司來斷,我亦無權干涉。陸司馬可以不為自己想,可你的家人呢?據我所知,陸夫人……」
「少拿我夫人唬我!」一直淡定的人倏地有了脾氣,他怒目看向沈朝顏,笑到,「我夫人對我的事從頭到尾毫不知情,無論是販私亦或火麻,所得財務皆已孝敬朝廷里那些貪得無厭的朝官,從未經過她手。怎麼?方才還說奉皇命秉公辦案,如今倒是會用婦孺之命逼人就範了?」
陸衡情緒激動,沈朝顏幾次都沒能打斷他,直到身後響起一陣跌跌撞撞的腳步,陸衡回頭,看見捂著手帕,哭得梨花帶雨的陸夫人。
「你怎麼……」陸衡當即愣住,直到陸夫人嗚嗚咽咽地走近了,他才惱火到,「不是讓你帶著金銀細軟先走了嗎?你!你又回來做什麼?!糊塗!」
陸夫人不說話,只拽著陸衡的袖角一直哭。陸衡終是狠不下心,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轉身將人摟進懷裡,沉默地替她擦著眼淚。
他轉頭睨向霍起,憤然道:「我夫人不過後宅之婦,對我所犯之事未曾參與,也毫不知情,你堂堂四品宣威將軍,竟連女人都不放過……」
「你說錯了陸大人,」沈朝顏淡淡地開了口,糾正道:「陸夫人是自己半途折返,怪不得霍將軍胡亂攀扯。」
陸衡怔忡,半晌才堪堪從沈朝顏的話語中回神,哽咽著喚了一句,「窈娘……」
沈朝顏繼續道:「陸大人所知道的那些事,其實無論開不開口,但凡你落網的消息一傳出去,曾經與你有過生意或是金錢往來的官員怕是都會人人自危。到時候無論你是不是守口如瓶,他們都不會放過陸夫人。」
陸衡沒有再說話,他沉默地安撫著懷裡的女人,良久,才終於顯出了一絲動搖。
「可倘若我將販私的名單交出來,他們……」陸衡一頓,苦澀道:「他們只怕會……」
「這一點請陸司馬放心,」沈朝顏道:「倘若陸司馬能戴罪立功,本郡主向陸司馬承諾,定竭盡全力護得夫人和她腹中孩兒的安全。」
陸衡隨意應了兩句,片刻才怔愣地轉過頭,錯愕地問沈朝顏到,「你……方才說什麼?」
沈朝顏沉默地看了陸夫人一眼,陸夫人靠在陸衡懷中,並未反駁。
從天而降的巨大驚喜砸的陸衡一愣,他轉頭攫住陸夫人的目光,且驚且喜地追問:「什麼時候知道的?」
陸夫人拭去臉上淚痕道:「其實這些日子以來,我便總覺得疲乏,你我分道後不久,許是憂思過重,途經鄰縣的時候,我便覺身子不利索。起先還想著是心腹邪氣,讓嬤嬤去縣裡尋了個大夫過來,才發現已經有快兩月的身孕了。」
「所以你才回來的?」陸衡問。
陸夫人點點頭,道:「我想親口告訴你這個消息……我、我還想你親眼看著我們的孩子出生……」
話至此,陸衡已是涕泗滂沱。他又哭又笑地捧起陸夫人的臉,只一句又一句地重複著同樣的話語,「窈娘……對不起,這輩子跟了我,讓你委屈了。」
陸夫人不說話,只埋頭在陸衡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沈朝顏和霍起對視一眼,頗為默契地暫且迴避了。兩人行出暗牢的隔間,在入口處坐著發呆。
不一會兒,穩定好情緒的陸夫人抹著眼淚出來,見到沈朝顏也全沒了往日的傲氣,俯身就要對她跪下,被沈朝顏給制止了。
她抽抽噎噎地說了些討好的話,無非不過是想替陸衡求情。可陸衡的案子牽扯甚廣,法不容情,沈朝顏沒辦法讓步,最後還是霍起請人來將陸夫人帶走了。
沈朝顏看著陸夫人遠去的背影,無奈地對著霍起嘆出口氣來。兩人相顧無言,矮身再次進入了暗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