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死前並不是特別的恐懼。
謝景熙退後一步,抬頭往車廂四處照了照。
護衛和車夫都是當胸一劍,位置極其精準地刺在心臟,應該是當場斃命。可奇怪的是……
謝景熙思忖著,舉起火把在車廂里繞了一圈。
車廂四壁除了從王翟身上噴濺而出的血跡,並未看見其他方向的血跡。那也就是說,只有王翟是直接死在車裡。而其他人,是死了之後,為了方便運送,才被重新安置在車裡的。
所以……
謝景熙思索著退出馬車,舉起火把,將車簾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果然,在車簾正中的位置,一條半寸長的裂口映著火光,格外突兀。
「怎麼樣?」
沈朝顏跟上來,就著謝景熙手裡的火光,也看到了車簾上那條不太明顯的裂口。
她恍然又有些不解地道:「兇手是從外面動的手?」
「何以見的?」謝景熙問。
沈朝顏道:「還原一下現場,兇手應該是一早埋伏在馬車必經的某處,看準了位置和角度,直接從車外飛入匕首殺了王翟。而後車外的護衛和車夫發現了他,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兩人處理後,屍體都搬上馬車,再駕車到這裡的。」
謝景熙「嗯」了一聲,又問:「現場可還有什麼你覺得奇怪的地方?」
沈朝顏想了想,點頭道:「照理說兇手的目的如果只是殺人,那應當在殺人後快速離開現場。也就是說,他既然一出手就已經解決了王翟,接下來要做的事應該是逃命,而不是再殺兩個人,還將他們的屍體駕車帶到青龍坊。」
「況且……」沈朝顏一頓,拿過謝景熙手裡的火把環掃四周道:「這裡距皇城頗遠,也不是什麼荒郊野嶺。把車駕到這裡拋屍,實在是多此一舉。」
深而靜的夜,連月光都是冷的。
周圍黑黢黢的樹林連成一片,層層疊疊地壓過來,風一吹,像無數重疊的鬼影。若是沈朝顏沒有記錯,在灃京城的東南角,有一片人跡罕至的荒林——是灃京城裡的墓區。
一陣涼風掠過,將眾人手中火把吹得晃蕩,忽然有什麼東西寒涼的一閃。沈朝顏接過裴真遞來的火把,舉至王翟屍體面前。
腦中有什麼東西驚駭一響,發出一聲斷弦的錚鳴。
她恍惚地俯下身,目光落在王翟喉間那把匕首,想起方才裴真所說,有人看見霍起曾與死者發生口角——瑩瑩火色之下,匕首握柄的尾端,一截朱紅的錦帶格外扎眼。
沈朝顏想起今夜宮宴時,霍起給她看過的繩結,心頭不禁漫起一股驚涼。她木然地湊過去,將那柄匕首照得更清楚了一些。
幽微火色之下,一個雕著火焰與刀戟的圖騰赫然出現在眼前。
早年太祖皇帝征伐中原,從龍有功的武將世家皆被賜予了這樣類似圖騰的勳章。火焰與刀戟……
確實是只有霍家才會有的東西。
想他此次回京本就境遇堪憂,如今若是再遇上這一件說不清道不明的「橫禍」,落在王黨手裡,定然凶多吉少。
心裡驟然一空,沈朝顏下意識就揪住了身旁的謝景熙,像抓住了唯一的那根救命稻草。當下朝局,如果霍起也被牽扯進去,她能夠依靠的,就只有謝景熙了。
四目相對,兩廂沉默。
從兩人認識到現在,謝景熙從未在沈朝顏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情。
那是一種,她從未給過他的,近乎於示弱的哀求。當初糾纏他查案的時候沒有;被他帶人圍困到走投無路的時候沒有;甚至在方才,麟德殿裡被王黨牽強附會、百般責難的時候也沒有。
謝景熙一怔,覺得胃裡剎那像是堵了一顆酸澀的青梅。
她的暗示他心知肚明,當下卻只悠悠地瞥開了視線,態度冷淡地道:「霍起是從四品宣威將軍,他的事,理應是兵部來管。」
沈朝顏一聽就急了,拽著他的袖子不肯撒手,「可兵部尚書杜麾是個耳根子軟的,他根本不敢跟王瑀……」
「這關我大理寺何事?」
「謝景熙!」沈朝顏怒極,但依舊控制著情緒勸說道:「大周開國以來,重案要案本就是由大理寺接手,怎麼不關你的事?」
向來跋扈的人,難得為了誰收斂脾氣,然而沈朝顏這難見的克制,卻讓謝景熙的臉色更沉了。若是沒有記錯,上一次在蓬萊殿外,沈朝顏就警告過他一回——她的東西、她的人,別人不可以擅動,利用也不行。
所以現在沈朝顏又是在做什麼呢?
為了「她的人」,毫不猶豫地要把他這個「外人」推出去擋刀麼?
謝景熙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他冷著臉不與沈朝顏分辯,轉身便走。
「謝景熙!」
火光和噪雜之中,袖子再次被人從後扯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