槓子可沒瞧見她有什麼被嚇到的樣子,而且也沒聽過這種說法,「被嚇到就能賠錢啊?」
又問:「這得賠多少啊?」
「不知道,」竹聽眠又重新那樣散著目光望向院外,很輕地回答了一聲,「六萬吧。」
「六萬!」槓子驚呼著看了一眼李長青,「那不就是今天給的錢嗎?」
她不敢置信,問竹聽眠:「真能拿到啊?」
「能啊,是我就能。」竹聽眠說。
什麼叫「是我就能」。
李長青當即明白她說這個精確的數字就是為了給齊群出氣,可她的聲音很奇怪。
以前不是沒聽這人搖頭晃腦地嘚瑟過自己有錢,但絕不是這樣的語氣,聽著有些悶悶不樂。
他過去瞧著她,低聲問:「不舒服麼?」
竹聽眠依然是用左手托墊右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李長青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就瞧見普通的院牆,外頭擺了些雜物,用油布蓋著,陷下去的地方汪著雨水,幾片落葉沉了底,又被碎石雜塵蓋住,壓得牢牢的。
「我吧,」竹聽眠突然說,「我如果要撒氣,那就得到位,不然之後再想起來,又會生氣於當時沒有做好,怪費神的。」
李長青注意到她說話的時候,墊在下邊的左手一直有一下沒一下地捏著。再看她的表情,眼皮半垂著,偶爾眨一下,連經常勾著弧度的嘴角都壓了下去。
她正在不開心。
李長青輕聲問:「你怎麼過來齊群家了?」
「搬黑板。」竹聽眠言簡意賅,興致不高。
李長青看了眼院裡那塊結了蜘蛛網的黑板,詢問道:「我現在去收拾乾淨好嗎?」
「不了吧,」竹聽眠說,「下次吧。」
李長青垂在身側的手握了握,一下子不知道該做什麼,也不曉得說什麼好。
竹聽眠忽而轉向他,問:「先回去吧,好嗎?」
她的臉色並不好,說話的時候眼睛像是撐著力氣往上看,聲音也太輕。
李長青立刻點頭。
竹聽眠又問了一遍:「現在走了,可以嗎?」
李長青說:「我送你回去。」
竹聽眠轉回臉,又朝油布里的水坑看了一眼,同時耳中的銳鳴變得更加刺人,她為此緊閉上眼,又甩了甩頭。
她知道自己是應激了。
一路,竹聽眠始終垂著眼,也不再有心情和人打招呼。李長青安靜著跟在她身邊,眉頭就沒松過。
進院子,上樓梯,打開房門時,竹聽眠已經開始呼吸不穩。
李長青說:「那你休息一下,有事情叫——」
竹聽眠忽而回身抱住了他,額頭壓上李長青的肩膀。
左手已經是用盡力氣攥著抓著他的手背,右手即便不能做到這樣,也是用手腕緊緊地按著他。
她在發抖。
李長青先是一怔,隨即小聲提醒她:「你右手別用力。」
竹聽眠沒有說話,就這麼抱了他幾分鐘,然後把人推開,低聲說抱歉。
李長青怔然地看著她,不知該如何形容此時的竹聽眠。
她的表情很僵硬,即便抿緊嘴唇,可邊緣的輪廓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整個人都毫無血色,顯得睫毛與瞳孔黑得像迷了路的筆跡那樣,直直白白地橫在所有語言之前。
她說想要自己待一會,李長青就出去輕輕關上門。
等房間裡只剩下她自己,她先翻出藥來吃,又聯繫王老師。
今天齊群姑父和姑媽的傷害,讓她想起自己的舅舅和舅媽。
十六歲的時候,在秦晴這個名字最後的那段歷史裡。
她即將參加一個準備多年的比賽,臨行前夜,媽媽誇張地給她買了個大蛋糕,說是要為她慶祝,卻在點上蠟燭之後毫無鋪墊地告訴她家裡已經沒有錢,然後舉著她的證件告訴她,你現在給你外公外婆打電話,告訴他們打錢給我。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媽媽已經賭得壓上了一切,並且家中早已債台高築。
媽媽說:「要不是為了供你,我怎麼可能去賭,怎麼可能欠錢?」
這句話從生她養她的母親嘴裡說出來,讓她感到難以抵擋的背叛和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