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年近半百仍愛在老媽面前現眼,樂於和大侄子爭寵,「媽,我這幾年都在戒菸,已經小有成效,還是省了很多錢的。」
這幾年。
虧他好意思說,三嬸都聽樂了。
張桂香更是直接戳破,「你多抽點,人沒了一樣省錢。」
李長青咬著菜悶頭笑個不停。
老太太作為一家子的精神骨,那是一把火燒了七十多年都不見熄的脾氣。
交了朋友,不曉得是什麼樣的人。
李長青想起這個就覺得好笑,答應著樂呵呵地跨出門檻,路上繞去老屋,沒想好要怎麼開口邀請才合適,在門口略加躊躇,很快被院裡的師傅告知竹聽眠早已出去溜達,不曉得去哪。
李長青只好去接老太太和她的水果推車。
*
竹聽眠和七旬老太張桂香的友誼始於一場爭辯。
張桂香以人格起誓,自己的橘子絕對甜,竹聽眠輕信歹話,當場買了半斤,沒想到這橘子酸得人神共憤。
人當場就吃吐了。
張桂香震驚不已,立馬彎腰打量,誇她不顯懷——寧願覺得人懷孕都不肯相信是橘子的問題。
人怎麼能固執成這種樣子?
竹聽眠和老太太爭辯起來,非讓她自己嘗嘗。兩個人誰都不肯讓步,聲音就此越拉越高。
張桂香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的橘子天下最甜,氣急了,一口氣塞了半個。
酸得差點兒重返青春。
最後還是竹聽眠去買來胃藥,泡了兩杯,張桂香喝得豪情萬丈,末了舔舔嘴皮,表示自己還要再喝一杯。
藥是能喝著玩兒的?
這老太太真是……
竹聽眠對於親情的記憶十分淺薄,沒什麼美好的相處回憶,遑論照顧老人。
她有些好笑的想:所有老人都這樣好玩嗎?
這些年來,她早已習慣摒棄感情和人相處,將自己置於一個安全的觀察距離,擁有明確的邊界,所有既定的規則,都消散在苦口婆心勸一陌生老人藥不能喝這件事情上。
再說回交朋友這件事。
兩人一個訝異於居然有人一把年紀活得如此叛逆,認為她必然是個打發時間的好搭子。一個佩服於對方吃吐了都沒有罵娘,而且十分具有辯證精神,篤定此人必然擁有美好品格。
居然惺惺相惜起來。
小安重新回去對接相關事宜,又發生了豪車事件,緊接著就是黃二妹事變,加上竹聽眠尚未能有效修復李長青的尊嚴問題。
竹聽眠一時之間也不知去哪裡好。
她重新開始在小鎮獨自晃蕩,也因此有機會認識水果老太張桂香。
晚飯前,她會來張桂香一同賣水果,然後接近飯點的時候張桂香就會趕客,竹聽眠再獨自繞回老屋。
相處的時候,她們偶爾聊天,大部分時間兩個人都看著馬路發呆。
張桂香時常會說出一些很的話,比如堅持自己是個七旬人類,依然風韻猶存。
偶爾又會透露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文藝氣息。
比如此時,起了陣大風,張桂香的水果小推車開始往坡下面梭。
她擺攤的這個巷口地處馬路邊的坡頭,坡下面是個十來米的死巷,左右兩邊店鋪常年閉門,無人打擾,是個安安靜靜做無證經營的好地方。
平時推車都會踩剎車,但今天多半是忘了。
總之現在整車蘋果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坡下滑。
「張桂香,張桂香!」竹聽眠提醒,「你車跑了。」
張桂香坐自己的塑料小板凳上,不為所動,「它自由了。」
竹聽眠看了她一眼,還是起來試圖把車拽住,沒想到這車那麼重,她只有左手能用力,即便身子後仰,但整個人都被帶得往前一起梭。
她震驚之餘湧出了求知慾:「你每天怎麼把車搬過來的?」
「你還有心管這個,」張桂香甚至勸她,「放手吧,不然你也自由了。」
竹聽眠緩慢滑行著,「不是,你車。」
她必然無法放手,畢竟這樣一車水果對於一個七旬老太不是可以說不要就不要的東西,但現實是她無法拉住車。
加上那位風韻猶存的七旬老太也不夠。
竹聽眠環首嘗試尋找可能幫忙的人,驀地被一道高大陰影蓋住。
有一隻手繞過竹聽眠的腰把住了車,輕飄飄攔下所有重量。
因為後仰的原因,竹聽眠無可避免地撞進一堵硬實溫熱的胸膛,身後那人被撞得悶哼一聲,呼吸噴灑到她頭頂,伴隨著肥皂清香。
很熟悉的味道了。
竹聽眠被圈在推車拉手和李長青之間,姿勢很像後背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