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抬起眼皮,直直盯著自己的母親:「我出現這些症狀,又該怪誰呢?總不會還要像你二十年來一直訓誡我的那樣,『出了問題,要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吧?」
她從小低眉順眼,從未這樣直視自己的母親,現在那目光是如此直白赤裸、毫不閃躲,幾乎甚至有點冒昧。
母親這才突然發現,羅芝的眼睛銳利透徹,泛著冷光,讓人不寒而慄。
那不是女兒對母親的眼神,更像是一個目睹真相的人,對施害者拋出的最後質問,是毫不掩飾的質疑和審判。
「我……」她突然覺得惶然,又湧上一股心酸:「這麼多年,我付出這麼多,怎麼,難道都是應該的嗎?難道我就是命賤嗎?」
羅芝充耳不聞,卻循循善誘道:「媽媽,你不是特別擅長教導我訓斥我嗎?那你跟我說說,現在我生了這樣的病,該怎麼辦呢,媽媽,你能指導指導我嗎?就像我的前半生,你一直樂此不疲的那樣?」
母親徹底怔住了。
她第一次覺得羅芝陌生,甚至有點可怕。
羅芝微微嘆氣:「你說話啊,媽媽,怎麼到了這一步,你卻不說話了呢?」
羅芝下車關門,拿走行李箱,風衣在風中微微鼓起,頭也不回地朝航站樓走去。
母親坐在車裡,死死地盯著女兒的背影,看她在人流中逐漸模糊,看她穿過安檢,消失在高高的玻璃門後。
她一步不停地走,挺直背脊,步伐堅定,連頭都沒回一下,她眼裡的光明明滅滅,最終重新亮起,目光堅定,不再是逆來順受的忍讓,也沒有了沉默委屈的乖順,而是久壓之後終於破土的無畏無懼,帶著倔強、冷靜和瘋狂的光芒。
那是用過往二十年的疼痛煉出來的瘋狂。
風帶著濕意,從車窗穿過,像一場徹底的告別。
她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出來。
她突然意識到,羅芝真的長大了,不是她印象里那個可以隨便呵斥撒氣也不用擔心後果的小跟班了——曾經她把這個女兒當成出氣包,是她工作不順和婚姻不幸的情緒的發泄對象,那時她大聲吼她,斥責她,羅芝只是哭,也只能哭,還是緊緊地抱住她的大腿,小小的身軀縮著,肩膀一抽一抽,很可憐,但再可憐也只能依賴她。
可她現在不必依賴她了,也不再害怕了。
母親突然慌張起來,那種慌張從心底最深處湧出,迅速流遍全身,漲滿四肢百骸,讓她幾乎想立刻跳車出去,把羅芝揪回來。
可是來不及了,太遲了。
雪城和申城相隔八百公里,飛機高鐵來往方便,開車也不過幾個小時就能到,但羅芝不會再回來了。
羅芝也許還會回來,但她的女兒是永遠不會回來了。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兩行淚先滑了下來。
她的女兒,終於長出了一雙堅硬的翅膀,然後撲扇著羽翼,用盡全身的力氣,向遠方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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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降落申城機場,還在滑行,羅芝摸著手裡的畫冊,心情卻十分複雜。
昨晚在海邊,喬爾把這本畫冊鄭重地交回羅芝手上,當時她瞪大眼睛,難以置信:「你怎麼會有這本畫冊?」
那是她五年前的作品,這五年她搬過好幾次家,早就不記得畫冊被放在哪裡。
但她確定自己不認識喬爾,兩人年紀相差好幾歲,不可能是同學,她的小前半生里,也根本沒有機會認識喬爾這樣的精英階層。
喬爾站在夜風裡,扯著嘴角笑了笑:「你把她送給了我妹妹,也許你已經不記得她了……但她一直記得你,你是她交到的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羅芝猛然想起那間老舊畫室,那個總是坐在窗邊的安靜女孩,她說自己生了病,命不久矣,她說她還有很多未完成的心愿,可惜都是來不及。
她竟然是喬爾的妹妹。
原來如此。
「她已經去世了……從小到大,她跟這世界始終沒建立過特別深的連接,連用來憑弔的遺物都很少。」=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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