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是老樣子,細節之處無一不講究,又不過分張揚,只在無聲中宣告一種老練的溫柔。
「綺芸啊,」羅芝於是讚嘆道,「佳文不愧是你帶出來的,穿衣打扮都跟你如出一轍,你們說話那麼精巧,不知道的還以為都排練過了呢。」
綺芸一怔,完全沒想到羅芝竟已這般無所顧忌,她下意識地扯了扯嘴角,想照舊用那套老練的話術緩解氛圍,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眼前羅芝已經在笑了。
羅芝咧著嘴角,笑得薄情又清醒:「都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前佳文背刺我,結果卻是你把項目從她手裡奪去,現在她求到你頭上,為了還這份人情,你就來替她跟我開口……是這樣麼,我理解的對嗎?」
「當然不是!」綺芸脫口而出,聲音比她預想的還尖,像是被戳中了痛處。
她臉色驟然泛白,心口猛地一緊。
羅芝卻像早就預料到一樣,擺擺手,嘴角依舊掛著那抹似有若無的笑:「不是就不是嘛,綺芸,我隨便亂說的而已。」
她風淡雲輕,轉手打開筆記本,手指在鍵盤上噼里啪啦一頓,仿佛剛才那段話不過是茶餘飯後的閒聊。
幾秒鐘後,報告頁面躍然屏幕上,羅芝愉快地說:「來,我們來看報告吧。」
事情進展的竟然比想像中順利的多。
綺芸眼睛一亮,趕緊拿出小本本記筆記。
但十分鐘後,她放下了筆。
羅芝還在滔滔不絕:「這部分你可以換分組欄位,用多維透視的方式動態拆分,或者加一組蒙特卡洛模擬也行,當然了,也可以像譚經理上次那樣,把信用敞口做底層拉鍊表,每周增量滾動一次,回溯出月度流動性缺口變化曲線。」
她說得越來越快,越來越興奮,眼睛裡亮著熠熠的光:「對了,我覺得還可以再加一個非標準資產的現金流映射,把另類投資部分單獨分出來,要不再做一次壓測吧?哎,可以再搞個動態敏感度分析,把不同資產類別之間的相互影響建模出來,三維可視化,超酷的!」
「芝,你好好說,別這麼發散——」
綺芸忍不住打斷,聲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焦灼:「現在到底應該怎麼做?」
羅芝卻沉浸在頭腦風暴里,完全停不下來:「要不就直接調聯動函數,用主成分分析——雖然有點暴力,但勝在快啊。」
她像打開了某個禁忌的閘門,話題越飄越遠,越飛越高,完全沒有一點現實落地的考量。
綺芸臉色一沉:「芝,你嚴肅一點行嗎?報告明天就要交了,我們時間緊迫,現在得把具體的問題解決掉!」
空氣瞬間一滯。
羅芝終於抬頭看著她,慢悠悠地說:「沒有比我更嚴肅的人了啊。」
她歪著頭,突然又笑了:「咱們都是為了項目好嘛,才要想出這麼多可以改進的方向,不是嗎?」
「是……是這樣沒錯。」綺芸面色晦澀,眉心緊蹙:「但是……」
她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綺芸胸口發緊,半晌才悶悶地開口:「芝,能不能先放下過去的事情,你也說了,咱們現在都希望能把這個報告做好,這是我們共同的目標。」
「當然,我當然希望報告好,只是這個好與不好要取決於你怎麼看了,怎麼做才是對報告好,怎麼是不好?好與不好都體現在哪裡呢?怎樣才能把好與不好融合在一起,或者說分開呢?」
她一邊說,一邊抬起頭,嘴角緩緩揚起一個標準而浮誇的笑容。眼下這個語境實在不適合笑,而且她咧嘴假笑的角度,顯得溫和卻空洞,非常熟悉,怎麼會這麼熟……悉……
綺芸一驚,心臟猛地一沉。
她在模仿我……羅芝在模仿我!
意識到這點,綺芸臉色驟變,一股莫名的羞恥像浪潮一樣衝上頭顱。
從語氣、措辭,到那略帶演戲意味的笑容,羅芝就像一面鏡子,把她曾用來敷衍、打動、安撫別人的手段,一絲不差地原樣奉還。那種被拆穿的感覺,比被羞辱更叫人難堪。
她終於忍不住了,惱羞成怒道:「羅芝!你不要以為升級成初級分析師就可以亂來,我們現在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蟻,報告做不出來,維德也不會放過你的!」
「Nonono,你跟佳文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我不是。」羅芝耐心地糾正她,又補充道:「並且讓你失望了,維德就是會放過我,怎麼,你羨慕嗎?」
她眼神忽然沉下去,語氣一寸寸壓低:「我自己掙來的東西,你羨慕不來。」
「你!」綺芸的偽裝終於崩潰,那張原本溫婉從容的臉因為憤怒而扭曲,唇角不再收斂,聲音也不再圓滑,甚至有些撕裂感,「你用了什麼手段讓他對你如此偏袒?羅芝,我們在職場,講究一個公平競爭——你使這些惡意手段去套近乎,就不覺得羞愧嗎?」
「我不覺得。」羅芝毫不猶豫地接上了話,不閃不避,反而好奇起來:「其實要論心虛和羞愧,還遠遠輪不到我——綺芸,這幾年你為了排擠同僚又使過多少手段,你忘了?那要我幫你從頭數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