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漁村醒來的那一刻,他知道這就是最後一世了。
一千年過去,他嘗試過各種手段去修復各方勢力的裂痕,卻始終無法阻止人族走向分裂。
百姓想的是吃飽飯,世家貴族想的是把資源都囤在自己家裡再乾死別的家族,就連新成立的修真門派也是以武力強逼世家上供天材地寶,只在乎自己的長生不老。
先進的技術,改變世界的知識,具備智慧的人才,這一切都被修真世家深藏於自家院落。
修真世家搜刮凡俗世家,凡俗世家便加倍搜刮百姓。百姓活不下去了也無法在修士跨時代的戰爭能力下造反,只能於內部再次分裂出各種等級互相欺壓。
於是,修士奴役官員,官員奴役百姓,尋常男人無法抵抗上位者,便設定三從四德奴役女人,女人則只能熬到年老之後以孝悌之道奴役子女。
在這一套牢不可破的循環之下,奚商獲得了千年和平。直至魔尊攻破長安之前,再未出現過十巫之亂這般將整個人族分裂成數十個國家的亂世。
在這一世之前,風少雨始終認為,犧牲最弱小的群體獲取整個種族的繁榮穩定,這是合情合理的進化方向。
他從沒想過,在失去他,失去奚商以千年血汗供養的世家門閥之後,人族仍能憑藉寒門修士組成的天道盟重獲新生。
風少雨本是帝選出的至純之魂,只要願意隨時可以飛升成仙。
他沒走,是因為人族需要一個制服十巫統一天下的強大領袖。
所以千年來捨棄人身寄魂蠱蟲,任由權勢污了自己的七巧玲瓏心,建造了一個沒有戰爭的奚商。
風少雨自認算不得好人,可他至少承擔起了作為帝的繼承者該有的責任。他以為,自己應該是死而無憾的。
可是,當尚是孩童的風十七看著漁民們歡欣地抬起李將軍神像進廟,那無比熟悉的神像面容還是讓他忍不住懷疑——或許這千年時光不過是一個無知少年的自作多情。
也許老師才是對的,即使他也去往天上,人族依舊會在歷經多年磨難之後自己尋找新的出路。
他看著漁民們爭先恐後地參拜廟中神像,一如數千年前部落同伴仰望首領一般虔誠。忽然就有些想念那位發誓永不和解的老師,以那一位的暴脾氣,若是碰上這場面怕是立馬就會一腳踹翻神像震驚四座吧。
髒兮兮的小孩在李將軍像前自嘲地笑了笑,從此封印千年記憶,世間再無風少雨,唯有混日子的活死人風十七。
風十七捨棄了一切求知慾,混跡民間有一日便過一日。做了千年的王侯將相,過得最舒心的卻是這段身為平民百姓的時光。這種什麼都不追求,什麼不思考的日子,頹廢,無能,但快樂。
可他並不懷念,甚至很是後悔。如果風十七不是如此頹靡,他一定能保護好鄰安,那個有些任性的幼龍也不至於獨自承受百年孤寂。
風少雨曾以為帝的惡念會是煩躁、蔑視、譏諷這類負面情緒,唯獨沒想到,其名孤獨。
由孤獨而生的鄰安每日都待在繁華市集,為的就是遠離孤單。可惜,自從風十七死後,世間的一切繁華他都只覺吵鬧。
如果早知道會遇上鄰安,風十七絕不會允許自己渾渾噩噩度過那麼多年。
帶著這樣的遺憾,秋小寒從重生那日起便廢寢忘食地學習,甚至比當初的風少雨更加努力。畢竟風少雨只是在完成老師的任務,而秋小寒雖然不記得了,冥冥之中卻始終有個聲音告訴自己必須獲得保護什麼的力量。
往事常有悔恨,秋小寒也知不可挽回,如今只能向前看。繼任盟主之位讓鄰安天子恢復自由只是第一步,他看著白辰誠懇道:「鄰安這些年的一言一行都在復刻他幻想中的風十七。我想讓他找回自己的模樣,發出自己的聲音。
這是我必須做的事,因為如今只有我還記得原本的他。」
白辰沒想到他所求竟是這個,好在九尾狐心思通透,略為思索便道:「鄰安天子對風十七的記憶早已模糊,如今所模仿的風十七大多是自己想像出的樣子。我想知道,你想要的是記憶中的少年鄰安,還是真正的他。」
當紅娘白辰可是專業的,秋小寒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深思片刻方才認真道:「我只希望他能脫離過去枷鎖,輕鬆快樂地做自己。」
當真是對摯愛之人才有的願望,白辰只能嘆道:「世道不太平,誰又能輕鬆呢?」
「那便讓它平。」
秋小寒對此倒是信心十足,不然也不會親身前來極北之地與白帝結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