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於,白未到死都以為是父親要殺他。
是他逃跑了,死在父親手裡他不怨。他只求自己的孩子能從這千年宿怨中解脫,像普通的小狐狸一樣正常地活著。
白未知道父親擅長裂魂之術,只要白微出手,一定有辦法復活他。
可他沒有開口認錯,只是抓著白微的尾巴懇求道:「父親,孩子還小,放過他。」
妖族沒有輪迴,白未也沒有繼承九尾,魂魄消散,便是永別。
白微終究沒有出手,他認為讓白未死在人族手裡也不錯。如此,白未的孩子才會恨人族。
直至白未恢復原形,那具與銀雪狐一模一樣的屍體出現在白微眼前,他才猛地清醒過來。
對瘋子來說,清醒是最可怕的事。
清醒之時唯有後悔,卻什麼都已無法挽回。
辰,日月星三者之軌跡,萬物以此計時,故為歲月時光。
時間,世上唯一能夠終結愛恨的力量。
白辰,如白未所願,唯一沒有被瘋狐狸白微撫養過的孩子。
白未,你的願望我完成了,我至死都沒靠近你的兒子。
我放過了他,他過得很好。
白微低頭注視著小狐狸從不離身的狐裘,沒說多餘的話,只道:「你既然繼承了我的遺產,怎麼也該喚我一聲爺爺。」
白辰默了默,還是道了一聲,「祖父。」
雖然意思差不多,白微還是聽出了幾分彆扭,頓時斜了白辰一眼:「你一點也不像白未,是最不聽話的小狐狸。」
「我自小就喚狐仙爺爺,你是他的義父,再這般稱呼你,怪怪的。」
白辰也是無奈,不是他不配合,實在是狐狸們的輩分太亂,怎麼叫都詭異。
「也是,逐月畢竟是普通雪狐,壽命比我們短,老得也快。」
白微還真沒想到這一層。臨死前數一數,他好像也算是兒孫滿堂了,只是死的死,傷的傷,沒一個過得好的。
就連現在看上去幸福的白辰,將來也未可知。
許是為了白氏後裔看起來別太悲慘,白微難得大發慈悲,主動問:「你真的不恨白陌?」
這話問得莫名其妙,白辰就當是老狐狸又發病了,只淡淡道:「恨是恨的,可是就算折騰他也不會給雪國帶來什麼好處。我還要養活幾萬隻妖,就懶得浪費時間與他這孤家寡人糾纏了。」
他如此說,白微卻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皺眉道:「你的感情比三年前更淡漠了。」
自古帝王薄情,白辰也發現自己如今很少有明顯喜怒了。他只當是見多了悲歡離合心累了,隨意回了一句,「許是老了吧。」
然而,白微的神色卻有些嚴肅,難得正經道:
「人族保持智慧的代價是除了智慧任何力量都無法傳承給後裔,所有新生兒在出生時都孱弱不堪,甚至連走路都需父母教導。
而銀雪狐不但生來就擁有堪比人族頂尖人才的大腦,還將其代代傳承,付出的代價自然更勝人族。」
說到這裡,白辰神色就有些變了。
白微見他已經明白,這就用手指重重點了點自己太陽穴,用意味深長的語氣道:「這東西,用得越多,瘋得越快。」
從前白辰見白微和白陌瘋態,只當這是他們境遇所致。他從未想過,銀雪狐的識海竟可能存在先天缺陷。
白微瘋了很多年,他試過解剖自己化身,也試過治療白陌,在這世上最了解銀雪狐。
他在白辰面前凝結出一面冰境,緩緩道:「你看自己的眼神,像不像白陌……」
鏡子中的白辰是李無名最愛的模樣,擁有乾淨的少年面容與毛絨絨的九條尾巴。可是,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不知從何時開始,這雙眼睛裡很難再直率地表達出真實感情了。除了面對李無名,他對所有人展現的都是對方想要看見的情緒。
這並不是刻意所為,只是本能地不想被任何人看透心意,以免在交鋒中落了下乘。
這是執棋者的眼神,贏是第一位,為了贏便必須安排好每一枚棋子。他與白陌已有八分像了。
他們都在用自己的布局驅使棋子心甘情願按計劃走,差別只在於,白陌追求的是人間慘劇,而白辰會讓每一枚棋子有個善終。
白辰不認為自己會變成白陌那個樣子,但是,誰又是自願變成瘋狐狸的呢?
他還年輕又好學,手段早晚會勝過白陌,如今又繼承了白微的遺產,一旦發瘋,必定會是遠勝這兩位的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