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裡正好能將雪地里的朱紅高樓窺得全貌,白辰向下一望, 素來富貴的萬寶堂自不必說, 玉泉周遭已建成的商鋪也紛紛亮起了燈籠, 外環更有數不清的建築正在抓緊時間施工, 人族的油燈與妖族的螢火混在一起,照亮了所有道路。
大雪山的夜沉寂了千萬年, 如今終於有了燈火通明的一天。雖然只是山峰中的一角,於妖族來說也是足以銘記終生的星星之火。
白辰如願在故鄉看見了喜歡的夜景,欣喜之餘倒也沒忘了身邊的月星石。月星石這些日子並沒有去見兒子,白辰也不知她的想法,只能尋了個話題道:「聽說你這些日子都與姬白藥在一起,可是從她身上看到了女修的希望?」
說來也是奇怪,姬白藥向來深居簡出,早些年八方風雨樓還在十席之列時她就從不參與會議,私下裡更是不做任何應酬。
月星石與她連面都沒見過幾回,可是,這一次受邀來到大雪山的姬白藥卻是第一時間向白辰詢問月星石的下落。
姬白藥知道白辰在姑蘇的行蹤,能猜出月星石蹤跡也不算意外。白辰正好有求於她,也就應了這個要求,命雲側將她帶去了書局。
意外的是,接下來這段時間姬白藥竟與月星石相處得很不錯。而素來冷淡的月星石竟以狐狸形態跟她一起出門散步,驚得林開天是一夜沒合眼——他娘居然會有閨中密友,妖化果然會對性情產生可怕的副作用!怎麼辦,他現在性子這麼和善可親,會不會一覺醒來就變成白微那樣冷酷無情的大妖怪!
林少當家對自己和白微的認知都存在錯誤,月星石並不是發生了突變,真正讓她改變態度的是姬白藥的一席話。
那時,姬白藥看著警惕的九尾狐,只坦蕩道:「盟主說有些事我應該告訴你,所以我就來了。」
姬白藥本就是不拘禮節的性子,近些年被風十七帶得更歪了,也不等月星石回應,自己從儲物戒指掏出了個小板凳坐在了院子裡,又拿了把不知門祖傳的瓜子和順來的果盤,這就嘮嗑起了往事。
「我家老頭子固執得很,就算我已經是姬氏的獨苗了,他還堅持家族秘術傳男不傳女,在我小時候什麼都不肯教我,一心想選個天賦好的女婿。
我少時只道這是好事,反正學醫又累又無聊,整天都要待在藥園不說,萬一沒把人治好就要被病患家屬找麻煩,運氣不好還得跟我們祖先一樣差些被殺全家。正經人誰學醫啊,他不教我,我正好安心溜出去玩。
我們一族躲避的大山非常偏遠,山下唯一的村子也只有十幾戶人家。誰料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居然會有個傻子來辦學堂,還要收女學生,我一時好奇就去爬牆偷聽,從她那裡聽了很多好玩的故事。」
說到這裡,本不想理她的月星石露出了驚訝神色。姬白藥看了看突然抬頭的狐狸,慷慨地分了一把瓜子,這才繼續講故事:
「女先生的年紀明明和我差不多,見識卻比我家老頭子還廣博。她拿著戒尺像個威嚴的女菩薩,我趴在牆頭就是個實打實的村姑。
我看著她,有一天突然就想,學堂能有女先生,玄門也有女掌門,那些藥方我又不是看不懂,憑什麼我就做不得家主?
我若是做了家主就不必躲在山裡當鵪鶉了,我可以帶著族人看遍大千世界,還可以把那些遷怒醫師的無聊患者挨個收拾一頓。就算我是只山雞,不試著撲騰幾下怎麼知道自己飛不飛得起來呢?
所以,我就集結年輕一輩大鬧了一通,老頭子拿我沒辦法,只能乖乖把族長之位傳給了我。
結果你也知道,我出來了,正巧碰上天書閣遺址在便宜拍賣,就用三年的診金買下那塊地建了八方風雨樓。現在雖然每天忙得要死,至少看見了過去無法想像的風景。」
牆頭的村姑還記得,當下方孩童打瞌睡時,用戒尺敲醒他的女先生說:「我知道這些東西無聊又枯燥,但是,只有將它們吃透,你們才能得到選擇人生的機會。」
這並不是給她的訓話,可那戒尺就像敲在她頭上一般,她忽然意識到了那些自己懶得去看的家族古書或許是很重要的東西。
直到現在,姬白藥都很慶幸那一瞬間的驚醒,所以,她真心地握緊了母狐狸的爪子,把自己剛剝的橘子遞了過去,輕笑道:「謝謝你讓我看見了外面的世界,我的啟蒙先生。」
月星石盡心盡力教過數不盡的學生,最後背叛她的也是教得最用心的弟子,誰曾想最終對她說出這句話的會是一個學堂外的村姑。
這個在山野長大的姑娘半點也不懂禮數,打扮得也不講究,就連述說往事都帶著不知門一脈相承的不正經。就算在這種時候,她還是不看氣氛地問面前的狐狸,「你坐在地上不覺得凍屁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