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辰死去之後都是他在管理大雪山,對各族情況最是了解。若在從前,光是放人族上山這件事就得吵上幾年,最後結果也八成是不歡而散,原本的計劃也就只有不了了之了。
「你不在的時候大雪山妖族雖然生活在一起,但那只是搭夥過日子而已,大家都是按照自己的傳統活著,誰也不服誰。因為不相信別族的妖會維護自己利益,所以大家寧可什麼也不改變,至少這樣自己一族的境遇不會變得更糟。」
白辰當然知道要妖族真正臣服有多難,當年白微殺了那麼多反對者,也僅僅是讓他們表面臣服罷了,一旦沒了這份強權鎮壓,下屬妖族立刻就分而治之,甚至為了搶地盤自己打了起來。
如今人族修士越發強大,大雪山妖族在外敵威脅下才願意接受白辰的統治,然而現在白微重新現世,他對未來也不樂觀了,「各族如今服從的也只是九尾狐威名罷了,以後難處還多著呢。」
然而,雲側卻不這麼想。
「小師叔你是不一樣的,每個種族都有自己的規則,狼不懂羊的境遇,羊也理解不了狐狸的生存方式,但你能夠跳出自己的局限,公平地看待每一隻妖。」
白雲側在世人眼裡一直是個憨憨的狐王,整日就知道傻樂,一把年紀了還跟只小狐狸一樣,什麼狡猾智謀都沒學會,仿佛五百年的時光全都用來摸魚睡覺了。
但是,即使是這樣活著,他依然穩穩做了五百年狐王。他看事情很簡單,白微會為了復仇讓成千上萬的妖族去死,而白辰卻可以為了避免大雪山出現傷亡而壓下自身恩怨,這種選擇題,再傻的狐狸也是會做的。
「我不知道白微有多厲害,但我想這樣的事他是做不到的。能活到現在的妖族都不是傻子,誰是真正對我們好,誰是在利用我們達成自己目標,我們心裡很清楚。」
白辰沒想到會從雲側嘴裡聽到這樣的話,一面欣慰孩子到底長大了,一面又忍不住驚訝道:「了不得,你今日竟成熟地像個族長了。」
雲側到底正經不了多久,聞言就無奈地摸了摸頭,「因為不動腦子真的很舒服啊。」
白辰也知道他不愛與人勾心鬥角,拍了拍他的肩,這便安慰道:「等沉醉再穩重一些你就可以自在養老了。」
白辰一直在努力照顧好族中後輩,寧可自己辛苦一些也不勉強他們違背天性,這是他獨有的溫柔。
雲側看著這樣的他,眼神忽然變得明亮起來,「小師叔,我喜歡你,也喜歡大雪山所有妖族,為了你們,我不會再逃了。」
他說完就像是得到了鼓勵一般,化作原形便奔向雪地,只回頭對白辰堅定道:「你放心,狐狸不會永遠躲在樹叢里。」
夜色是玄狐最好的保護色,八尾玄狐一到暗處便再也尋不到蹤跡。只有在月光之下,他的毛髮尖端才會露出些許銀色,這種隨著光線漸變的毛色在大雪山再沒有第二隻狐狸擁有,說來倒是與月星石的本體有些像。
白辰看著他在雪地留下的狐狸爪印,眼神忽的露出了幾分深思——這小子的表現不同以往,他心裡藏了事。
白雲側不是擅長偽裝的狐狸,白辰隱隱察覺出了不對勁,不過在夜色里他也抓不住玄狐,只能先返回至高峰。
無聲樓的陳設一如既往,先返回的李無名已經生了炭火,整個臥房都暖烘烘的。他還在香爐丟了一塊姑蘇特產的沉水香,迎面而來的悠悠香氣讓白辰一踏進房門便輕鬆了許多。
這進屋一看,李無名在姑蘇可謂是收穫頗豐。廊間懸的是上好的明月紗,床被也換成了繡著九尾登天圖樣的絲綢被,桌上更是堆滿了茶葉糕點和河鮮製成的乾貨,也不知他是什麼時候溜出去採辦的。
李無名的生活情趣永遠不會因為外界環境減少半分。少時流亡他用野菜都能研製出不下十種糕餅,至今還被長安商人當作傳奇特產販賣;被流放時他也能在山村茅屋烤魚採桑,被廢的經脈還在流血就望月觀星;直到倒在雪地瀕死的那一刻,他都先給自己堆了個雪人作伴。
銀雪狐是最能適應環境的妖族,就算在終年嚴寒的大雪山都能很好地生存。李無名不知道自己這種適應力是不是來自白微,如果是,那的確如師父所說,是很好的性情。
曾經那麼豁達的小狐狸,現在卻始終被無法看破的仇恨纏繞,到底是一件悲哀的事。
所以李無名也在想,當代人族與妖族僅有一些小摩擦,他還是看得開的。若有一天白微和白陌做得太過分,真的屠了人族幾座城,他是否還能對妖族保持如今的淡然態度呢?
李無名總能自得其樂,今日卻雙手枕著頭躺在床上發呆,白辰瞧著不尋常,這便化作原形靈巧地躥進他懷裡,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臉頰,這才開口問:「難得看你躺在床上,被你師父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