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名白衣少年,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生得是未曾沾染半分世俗的好看,一頭黑髮無拘無束地披散著,瞧著像是負氣離家的貴公子。他沒怎麼讀過書,只聽說書先生形容書中美人愛用什麼「眉似青峰出雲岫,眸如薄霧染楓林,身勝玉樹臨秋風」之類的句子,他想,用來形容這少年倒是正好。
街上人流不息都在為過節忙碌,只有他們是靜止的,一個看著街道發呆,一個看著這發呆的人。最終還是風十七先堅持不住,走到少年面前笑道:「小兄弟,你在包子鋪都站上半個時辰了,出門忘帶錢了吧?」
少年似乎很怕生,他一靠近便露出警惕神色,只冷冷道:「要你管,多事。」
如此表現讓風十七更加認定他是個離家出走的貴公子,也不和他計較,只問:「小小年紀脾氣挺大,你家人呢?」
這一問便讓少年神色有些許落寞,他看著道路上忙碌的人,淡淡道:「我沒有家人,大哥也不認識我。」
不知世事還不肯聯繫家人,這模樣倒是拐子最喜歡的。
風十七心裡嘆息,沒再與他多說,只對包子鋪老闆叫道:「老闆,給他三個你們家最有名的兔子包,我請客。」
老闆聞言卻只給了一個白眼,「風十七,你欠帳三兩了,到底什麼時候還!」
「這你得去問我們頭兒,誰叫他不到過年不發俸銀呢?放心,我又不用置辦年貨,過年一定給你!」
風十七一點也不尷尬,笑著答完便扛著守城的長槍往官府走去,心想告訴官差一聲也算辦了件好事積了德。雖然他這樣沒有來世的存在原就不需要什麼功德,能讓心情變好也不錯。
守城小兵離去的樣子仍是吊兒郎當,看著著實不正經,待老闆將包子包好,鋪子前的白衣少年卻突然不見了人影。就在老闆懷疑自己見鬼了的時候,鄰安城被冬雪裹成白色的楓樹卻齊齊嘆息般地低垂了枝丫——唉,鄰安已經比不上長安了,他的守城人看上去還不太聰明的樣子,當真前途渺茫。
許是為了讓自己的守城人不輸給長安,又或是沒被巫祭祀過的鄰安君太想和自己領土上的人說上話,他來到了這個叫風十七的人身邊,並致力於鞭策此人上進求學,從整日摸魚的守城小兵變成矜矜業業的守城小兵。
可惜風十七的感染力太強,鄰安君本是個一心想要超越長安天子的上進精怪,自認識他之後竟也不務正業了起來。堂堂天地之子,龍之支脈,一月有十日被風十七拉去聽戲,十日和風十七喝茶聽書,十日與風十七在城門前扯談摸魚,除了大月竟無一日在做正經事。至於那僅有一日的正經事,便是擰著風十七去練武讀書。
認識風十七第二年的小寒,鄰安君縱觀過去一年的放縱,對著自己的城門發誓痛改前非,今日必定不同風十七一起摸魚,若做不到便砍了風十七的狗頭!
就在鄰安君痛定思痛時,守成小兵懶散扛槍的身影已經晃來了,一把摟過他的肩便道:「我剛要到了十兩銀子,走,請你下館子!」
這人每月總共就十兩俸銀,上頭還經常以各種理由剋扣。他倒是毫不在意,守門時能摸魚就摸魚,得了錢便全花了,從前是買各種話本,如今便是請新結交的小兄弟吃喝玩樂。這副模樣若是遇上天災病痛無疑就是餓死的命,守城小兵便是鄰安的門面,鄰安君怎能容許他餓死這樣丟臉,當即痛心道:「你這腦子怎麼只會想每天吃啥?沒出息!」
誠然屍人根本不會再死一次,風十七還是領了他的情,只無奈道:「我無親無故一人吃飽全家不愁,還有什麼大事可煩心?」
鄰安君不服,「那別人怎麼都有想不完的心事?」
這一次風十七默了默,只道:「因為他們有心愛的人和物。」
他說這話時不笑了,鄰安君卻不習慣了起來,連忙道:「你不是很愛錢嗎?我看你平日裡摸魚偷懶,領俸祿的時候倒是挺積極的。」
那時,風十七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找到了目標一般,身上的頹廢氣息突然消散了不少,難得像一個正常兵士般放出豪言:「錢?不,我愛鄰安,為他拋頭顱灑熱血就是我的畢生志向。」
軍中將士熱愛的都是當時朝廷,如此直言深愛鄰安者獨一個風十七。縱使他不知道自己身份,鄰安君還是面上一紅,連忙轉身背對著他,只道:「就該這樣,有我在,你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的!」
風十七在他面前總像是很笨的樣子,仿佛什麼都沒察覺,那時也只笑道:「所以,咱們去吃條魚慶祝慶祝?」
這個建議著實不錯,鄰安君心情終於好了,當即便催動靈脈自護城河撈了條魚,拉著他便往城裡走,「那當然,必須慶祝!我們自帶食材讓老闆打個三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