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已經過了百年,秀娘還是會不經意間記起初見時趙桓之的模樣。那年她還是西梁一名普通的宗氏貴女,穿了一身自己最喜愛的粉色衣衫跟著父母去郊外踏青。那一天的桃花開得真是好,她跟著灑滿花瓣的流水走著走著便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名在樹下鋪紙描著春景的少年,神色認真,氣質儒雅,風一吹,桃花便紛紛揚揚地落下,拂過他的發,他的眉,也悄然飄進了她的心。自那時起,她便是與尋常女子不同的大膽,她看上了他,所以她便去了他的面前,問了他的名字。這才得知,原來他便是當今三皇子趙桓之。
初遇之後,兩人常常外出同游,兩小無猜,後來他成了下一任皇帝,她是他的第一批秀女。他們約定,待他得了麒麟之力掌控天下便封她為後,做一生一世的夫妻。這本該是一段如此美滿和睦的姻緣,卻在新帝登基前的那一晚徹底粉碎。
皇帝在得到神獸之力前也不過是普通人,宮中自然派了全部高手保護,可是,那晚他來了她的房裡,只帶了幾名影衛。他告訴她自己絕不會立丞相之女為後,讓她再等一天,他要她做他的妻子。那時,誰都沒想到,竟會有人突破皇宮的重重禁制悄無聲息來到秀女住所,她連叫聲都來不及發出,就見那突然出現的黑衣人將他擄走。
那時她幾近癲狂,只一味求著太后王爺去救他,卻從未想過,皇宮防衛森嚴,即便是元嬰期修士又如何能如此輕鬆地找到新帝。這一切,不過是宮中慣有的算計布局。就為了一個皇位,那些人便親手葬送自己的兒子兄弟,也把她的一生幸福毀得一點不剩。
朝廷大亂沒人去追尋他的蹤跡,她唯有自己去江湖上找。她不過一介弱女子,顛簸了數月才找到玄門所在的雲城。只可惜那時西梁已然戰亂,玄門弟子傾巢而出前往各地救濟災民,門內只留下了修為微薄的外門弟子。最終她只能得知,那擄走趙桓之的魔修八成便是極樂宮宮主風邪。
風邪原是長安一名小倌,因得罪了一名候爺幾近被凌虐至死,卻在被當作屍體扔進護城河時陰差陽錯拾到了失傳已久的極樂功,就此踏上了魔修道路。那風邪也算是個天才,不過幾十年便修成了元嬰,從此便以凌虐少年為樂,江湖上不知道多少青年俊傑遭了他的毒手,奈何他身法極好,正道通緝了數十年也未尋到蹤跡。
最後告知她消息的守山弟子只嘆,若是朝廷第一時間便向玄門求救或許還有些希望,如今已過了這麼久,趙桓之只怕已經廢了。
她在玄門等了七日未見青虛子回山,終於沒再等下去。她拋下了過去的一切,委身於魔修入了魔道,在風塵中打滾了八年終於潛進了極樂宮,成了風邪的孌寵。然而,她要找的那個人已經永遠躺在了極樂宮下的血海里。他的屍體上滿是傷痕,骨骼盡碎,雙眼被剜,就連魂靈都被那魔修祭了法器。她那樣放在心尖上去愛的一個人,她拋棄一切想要找回來的那個人,就這麼被徹底毀了。從一刻起,她再沒有用過自己的名字,世上只留下了一個發下血誓必讓風邪死無全屍的秀娘。
所以,她永遠不會忘記步青雲踏過屍山血海一劍斬殺風邪的那一天。從那天起,不論是正道圍攻還是魔道算計,她都跟在那人身後,成了他入魔後的第一個下屬。
「少宮主曾問過我的道心是什麼,今天我可以回答你了。我的道心便是殺了風邪,滅了西梁,我要讓趙氏子孫永遠活在人間煉獄!」
那是秀娘埋葬在心底對任何人都不曾透露過的過往,就算時隔百年,掏出來的那一刻依舊是滿滿的痛心。深深吐出一口氣,她抬臉,站在自己面前的紅衣青年依舊是初見的模樣,只是神色間卻是何歡絕不會有的動容,她勾起嘴角緩緩說出自己的道心,明明是歡場上最勾人的笑臉,在月光下卻讓人只覺悽厲。
何苦比何歡幸運,他醒來時已是太平盛世,如今的極樂宮早已褪去了過去的污穢不堪,他不知該如何安慰面前悲憤的女子,只能對她鄭重道:「我跟你保證,絕不讓風邪那樣的人再活下去。」
聽了這話秀娘神色一動,她注意到了,少年說的是「我」,眉宇間有些悲色,只嘆息道:「少宮主,聽了這些你仍決定踏足江湖嗎?你要知道,一旦你被世人發現,在步青雲身上發生的事極可能便會在你身上重演。」
「秀娘,我和步青雲是不同的,步青雲背後站的是玄門,可我背後,是何歡。我相信,人永遠不會背叛自己。」
何苦當然知道前方會有多少人等著算計自己,或許他註定無法從江湖上全身而退,或許有一天他也會如同現在的何歡一般只有在面對自己時才能露出幾分真心的笑意,可是,他堅信,自己不會後悔今日的決定。
「我認為現在的少宮主才是最幸福的,什麼事都不記得,什麼都不需要去做,就這麼幹乾淨淨地活下去,多好。」
見了他的神情,秀娘便知自己如何勸解也是無用,只能嘆道,「少宮主,魔修之中沒有好人,就連宮主……你,要小心。」
她話中似乎意有所指,何苦也不知今日為何她會同自己談這些,只是雖不明心裡卻不曾有半分動搖,只望著上方青雲殿,淡淡道:「何歡或許有很多和我觀念不同的地方,可是我相信,他的初心從沒變過。聽了你的話,我更加確定,有他在的魔道要比從前好上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