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台的天氣預報則信誓旦旦地和市民保證,今年的雪量之大會是近十年的高峰。未來的三個月里市民們要做好迎接超大降雪量的一個冬天。
所有人都不談論初雪時,我則將此視為一個契機。似乎是隱隱有預感,有什麼事情要發生。我決定去找我爸打一記直球。
學校組織元旦聯歡會,發了通知要家長簽字寫回執,誰來誰不來,學校要統計家長人數。而我作為上台表演歌曲的歌手,有充足的理由去找我爸寫回執。
我爸工作的地方有點偏,我倒了三班公交才到。
那是他朋友的朋友開的廠子,托這層關係我爸在那邊混到了一個後勤部經理的職位。拿最低工資,干最累最苦最煩的活兒,一個月著不了幾次家,把身體都弄垮了。他自己對此倒是沒什麼怨言。
到了廠子大門口,我喊門衛大爺幫我通報一聲,讓我爸出來見我。
我爸過了十分鐘匆匆下樓找我。白色襯衫掖進卡其布仿西褲的褲子裡,襯衫領口發黃,肩膀上還有可疑的汗漬,一看就是剛又幫著搬東西來著。
大冷的天,我爸拿廁紙擦汗,見到我有些著急:「淼,這麼大老遠跑過來,是出什麼事兒了嗎?」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你了嗎?」我最煩他這麼問,從書包里翻出皺巴巴的回執條:「學校元旦晚會,家長可以來,你來不?」
爸在褲子上擦了擦手,摸摸兜說了句花鏡不在身上,只好接過紙條眯著眼睛艱難地看。
「唔……」等他終於看完,象徵性地說了句:「1 號啊。你讓你姑婆去唄。我就不占這個名額了。」
我有點沒好氣:「元旦元旦,不是 1 號是幾號。」說完就有點後悔,不該對我爸這個態度。心裡又忍不住給自己的糟糕語氣找藉口:是他先敷衍的!
「那天我調休,不放假。」我爸訕訕地笑,把回執塞回給我。
「一個學生可以帶倆家長。姑婆去,你也可以去。」我不肯罷休:「而且姑婆說她那天和老姐妹有約了,我媽回外地了,你要不去的話我就沒家長來了。」
「這個……」我爸面露為難。那個表情我很熟悉,就像我媽說的,「一副逃避的態度」,躲躲閃閃。
「你閨女要登台唱歌,你也不來嗎?」
這似乎引起了我爸的興趣,他細細問了問我唱歌的事情,我幾乎以為他心動了想去,結果他想了想,還是說:「爸爸真的騰不開時間啊,你再問問你姑婆。」
我忽然有些懊惱,帶了脾氣說:「隨便你。」憤憤地把回執收回書包。
差點忘記此行來的目的,背好書包我說了句:「爸,你初二時給我贏的大熊給放在哪裡了?我怎麼找不到?」
我爸明顯有一刻的怔愣,隨後他撓頭:「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記得了?」
我盯著他,不放過任何一個表情:「你也不記得了?」
我爸一臉茫然:「你記錯了吧。沒有的事。」
從廠子大門出來,倒三班公交回家。
車身晃晃悠悠,本來搶到一個位置,坐下不久看見一位父親領著小女孩上車。我想起來讓座,結果那個叔叔擺手讓我繼續坐,自己則找了一處公交車前輪的大鼓包,讓女兒坐在上面,自己圍在邊上不讓別人擠到她。
女兒一直在大聲地給父親講學校的事,講自己把發的黃桃酸奶分享給同桌了,講今天周記得到老師表揚了,講體育課時學了跳山羊……父親戴著眼鏡,瘦的像電線桿,面對女兒時眼睛笑成眯眯眼,留給外人的則是一副寬厚又堅定的後背。
看著他們兩個,一種無以復加的委屈和難以言喻的迷茫在我的心中升起。我覺得自己真傻。
直到下車時,我還在罵自己。宋周淼你到底在期待些什麼啊。
就像每個普通家庭的小孩都曾幻想過的那樣,我也曾想過,我那個窩窩囊囊又不愛交流的爸爸是不是個隱藏得很深的超人。
或者是超級富豪。
或者是武林高手。
而他之所以帶我過著這樣的生活,是為了鍛鍊我的心智。等到我長大後的某一天,他會突然亮出自己的身份,露出一排整整齊齊的白牙,邊說話牙齒還會閃閃發亮,舉起大拇哥對我說:「閨女!你老爸我,可是很厲害的呢!」
可現實就是,都沒有。
都沒有。
都沒有。
我失魂落魄地下了車,迎面走來唐祁都沒有認出來。
唐祁喊了我一聲:「淼?」
我抿唇。洶湧澎湃的情緒必須用鼓動成波浪狀的嘴唇來壓制。
它們找不到發泄口,只好繼續往上,我感覺自己的眼眶發熱。
下一秒,我像個孩子一樣站在小區正門口仰天大哭起來。
「哇哇哇——唐祁——哇哇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