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讀他的信,我都能想到他四仰八叉地坐我面前,用那種閒閒的語氣給我講故事的樣子。無論是被罰,還是被獎,他總是波瀾不驚,說笑話一樣說出來。我認識的唐祁就是這樣子,「正兒八經」的樣子非常稀有。
唯一稀有的一次,是他退伍前的一封信。
那封信里他說:
宋周淼,我要退伍了。
回去後我爸讓我接手他的生意,我也不跟他打了。可能歲數到了,突然就不想折騰了。以前還想說退伍後玩幾年摩托,但是這兩年我肩膀上帶了傷,不適合搞那個了。
你也了解我家,不算大貴,頂多小富。就他那體育器械的生意,賺錢倒在其次,主要能給邊遠山區的小學時不時捐點器材,整點籃球架之類的。
挺好的,我覺得也算有意義。再說我這腦子,我這人際交往能力,做什麼都能成功,你說是吧。
對,還有件事要和你說。
我也等的夠久了,不是等你回信啊,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別裝傻。
算了,你裝傻也沒關係。我這人別的不靈,專治人裝傻。
退伍後我會去找你。繼續躲著也沒意義。
唐祁
這封信最後一句話直接把我炸出來了。那一周我別的什麼事不干,就等著接他的電話。
結果我等了三周,都沒有接到他的任何電話。信件也沒了。
我慌到不行。蹲著他發手機的時間,一個電話撥過去,是他連長先接的。連長把電話給他手上時,我聽到那邊有一堆戰友在大笑,發怪聲。
唐祁接起電話時還在噓那邊:都給老子閉嘴!
完後他喂了一聲,溫和又柔軟,聲音輕輕的。和剛剛罵戰友的語氣判若兩人。
聽到他聲音的那瞬間我人都是軟的,拿手機的手哆哆嗦嗦。
印象中那通電話我的表現特別矬,全程就是嗯嗯啊啊對對是是。像個被抓包的小學生。那時他沒問為什麼以前一封信不回,今天怎麼突然想起給他打電話。
唐祁呢,就是笑。我說什麼,表現的多傻,他都包容地輕輕笑。他根本不是溫柔那一掛的男生,他屬於嘴欠手欠那一類。可是他面對我時變成這樣,我竟然覺得心裡有一處特別癢。
他還明知故問:「宋周淼,你怎麼了?怎麼聽聲音蔫蔫的?」
我為什麼蔫蔫的,我還不是被嚇的。被他那封,什麼都沒說,但又好像什麼都說了的信嚇的!
最後我完全放棄抵抗,為了穩住他不讓他來找我,我老實交代了自己年後要回國工作的打算。
他在那邊頓了頓,估計也挺意外的。完後說:「好,航班到時發我一下。我去接你。」不容拒絕。
在之後的這半年,他退伍,回家,工作,跑生意,突然就很少聯繫我了。
實際上,在他來機場接我給我發簡訊那時,我倆已經半個月沒通話了。
而我卻越發坐立不安。山雨欲來風滿樓,我覺得他在等我回國秋後算帳。而他越是淡定,越是不挑明,越是和我像往常那樣像是那封信那通電話不存在,我就越疑惑和不敢輕舉妄動。屬實是完完全全被拿捏了。
我很怕自己誤會了他信里的意思,但又覺得不能夠,我是成年人了,也有過感情經歷,我的雷達告訴我唐祁不對勁,可是唐祁未免太淡定了。撒出去魚餌就不管了,他怎麼可以這樣!
然後我就開始生氣。你不是和我裝蒜嗎,我也和你裝。
可是鄙人還是段位太低,裝也裝不像。
這才有賓館那晚的臉紅和緊張。
這才有他問我他是什麼,而我支支吾吾回答不上來。
我簡直太 suī了。
一種委屈悄然瀰漫開來。我有點氣他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寫完那封奇奇怪怪的信,又突然冷淡。如今還要質問我為什麼不給他回信!明明那時候他不在意的!我以為「不回信」這事都翻篇了!
唐祁還在等我回答,我卻從喉嚨處發出一聲嗚咽。我沒精打采地摳了摳膝蓋,憤恨地說了句:「都怪你拉我,我膝蓋撞疼了!」
面前的少年驚呆了。他不可置信:「你別碰瓷,我用手幫你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