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融法師正在偏殿的檀香氤氳中誦持經咒,做晚課。
謝鶴逸找到他,在一片清供旁枯坐半晌。和融法師將日常功課念完,起身引他出殿,兩人站在階前。
和融法師面容平靜,說:「居士以為身在情中不動情是不執,但『不動』本身就是執。修行不是讓我們變得無情,而是有情卻不執著於情。接受緣起緣滅的因果法則,放掉本該走的人,該來的人才會來。」
謝鶴逸默了片刻,輕嗤說:「我放不下。」
和融法師輕嘆一聲,「居士這又是何苦呢?須知聚散終有時,緣盡各自安。」
謝鶴逸不作聲,若他偏要強求呢?
他此生六親緣薄,前二十年都是不怎麼看得開的,倒也談不上好壞。如果說孟臾的出走,徹底打破了他維持已久的穩定秩序感,讓他只恨不得立刻抓她歸位狠狠教訓,那這幾個月的失去,就給了他時間和空間,回過頭來反覆審視這段關係。
怎麼會找不到人呢?
謝鶴逸甚至很想不通這個問題,明明孟臾是他親手養大的,他該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明明他手頭擁有一切能隨時調用的社會資源,連閔筱柔這樣遠在天邊,那麼繁瑣麻煩的流程都辦完了,她卻仿佛人間蒸發,依然毫無蹤跡。
這不合理,一定有什麼是被他無意間忽略掉了的。
遠處傳來悠遠鐘鳴聲,隱匿在山林間的雀鳥被驚動,振翅從樹梢間飛出到天空。
謝鶴逸蹙眉思忖片刻,頷首與和融法師作別,他站在寺院那株白玉蘭樹下,給寧知衍撥了個電話,「你不是說孟臾可能用的別的身份,不好聚焦嗎?你重點排查一下孟月這個名字。」頓了頓,加上一句,「不用把範圍放那麼大,就在南江周邊找。」
電話那頭寧知衍應聲,「我不是沒查過,但是千頭萬緒,總要一點點排除。而且,既然是新身份,我不覺得孟臾會冒險用這個名字。」
謝鶴逸只說:「叫你查,你就查。」
饒是知道他處事向來強勢,乾綱獨斷慣了,寧知衍也難免抱怨,「你還要在廟裡待多久啊?公司的事撒手不管了?你家裡那邊兒……」
謝鶴逸漠然出聲打斷他,「找不到人,我什麼都不做。」
寧知衍不慣著他,嗆聲道:「你手頭那麼多項目,真停下來影響的可不是你一個人。秦家才剛消停下來,難保沒有變數,如果你最後還是要聯姻,不如就放了孟臾。」
謝鶴逸不耐煩道:「別廢話,先找人。」
寧知衍無奈嘆氣,「好,我給你找,但找回來你打算怎麼辦?還像以前那樣嗎,這種事有一就有二,她再跑了怎麼辦?還是說你能狠下心來,捨得拿手銬銬了她,鎖在家裡……」
話音未落,就被謝鶴逸切斷了通話。
寧知衍的話雖然不中聽,但有一點,謝鶴逸不得不承認,雖然他平生最恨被人掣肘,可孟臾的存在本身就讓他進退維谷,近不得,遠不得,硬不得,軟不得。經此一役,他似乎變得更加被動了。
微風吹來枝葉的沙沙聲和空氣中熏人的金秋桂子香,看起來小巧玲瓏毫不起眼的花朵香氣聚起卻能攝人心魄。
孟臾將視線從扇莊院中那兩顆桂樹上收回,轉到室內。今天有地方電視台的記者來找邵爺爺做關於腰扇技藝的專題採訪,她負責接待陪同。
邵爺爺介紹道:「腰扇和團扇一樣,形狀有圓形和不規則形狀,扇面一般能用綢緞,真絲印染,真絲刺繡,還有緙絲裝裱,你像這把麈尾扇,扇面就是純細竹絲……」
攝像大哥的鏡頭掃過擺滿半成品腰扇的工作案,拿話筒的記者問:「那這項工藝現在市場好不好?傳承情況怎麼樣?」
「銷路方面,我不太清楚。但說到底,扇子是引風之物,功能性決定了它的銷量必然會受季節影響,馬上天氣轉涼,也要進入淡季了。傳承方面,早就不是之前代代相傳的模式了,我們現在有很多年輕人感興趣,主動來學的——」邵爺爺和藹地沖孟臾擺擺手,「小孟啊,你過來。」
他樂呵呵地向記者介紹道:「我這位小友就是南江大學的高材生,來這裡不光學習技藝,還做一些理論研究。」
「你好。」
孟臾走到近前,輕笑著對記者說:「市場銷售方面的情況,稍後您可以諮詢我們扇莊的負責人邵啟冬先生。」
那位女記者連忙趁熱打鐵問道:「那現在方便請他過來一下嗎?」
「稍等,我問問他。」孟臾點頭,拿出手機聯繫邵啟冬。
邵啟東收到消息,很快就趕到了扇莊,他本來不愛這種「出風頭」的場合,和孟臾配合下來還算溝通順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