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芫:「此事自有人辦,你放心,亦不用因此憂心父母安危。」
臨走時,松枝欲言又止。
「娘子,您可否覺得,大理寺江寺卿眉目間,與您有幾分相似?」
蕭芫頓住。
當年那人既與阿母同宗,那麼與她也應有些血緣。
只是不知,這血緣近到何種程度,是否足夠有面容上的相似。
相似之言,之前聽說時只作笑談,此刻再提起……
「你是說,那個人,可能就是江寺卿?」
松枝眸色認真,「奴婢是如此猜測的。」
蕭芫眉心微蹙。
「可,江寺卿,已年過而立。」
比當年那個儲家小郎君,大了足足有四歲。
……
御書房內,李晁目光睨過去,看著這個從來一板一眼,清冷如霜的江愛卿,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目光落在案上攤開的圖紙。
「愛卿果真見過?」
江洄汗顏,告罪後正色回:「儲家之事,微臣著令加急,當年辦差之人因松枝父母的線索,已尋到三位後人。
只……這枚玉佩,微臣確實不曾見過。」
李晁:「朕怎麼記得,曾在愛卿身上,見過這樣的半枚玉佩?」
江洄神情未變,「陛下英明神武,自是不會記錯,臣比不上陛下,還請陛下容臣回府尋找。」
「朕看不必。」
李晁起身,繞案而過,「江愛卿,你入朝為官,至今多少載?」
江洄拱手,「回陛下,自臣弱冠之年考取功名,至今,已有十一載。」
「朕命你查探儲家謀逆案,又有多少載?」
江洄頓了下,方回:「已近六年。」
「六年。」
這兩個字在齒間徘徊,李晁目光牢牢鎖著他,「那枚玉佩,六年前你佩戴過兩次,自朕下令徹查儲家之後,便再未見過。」
江洄掌心冒了汗,指節泛白。
話語依舊沉穩,「時日太久,臣……已記不清了。」
李晁身形高大,遮住窗欞斜映進來的日光,凜冽漆眸居高臨下,瞥過他腰間。
「這枚香囊,倒是見愛卿戴了多年。」
江洄脊背緊繃,這樣涼爽到有些凍人的天氣,後心卻頃刻濕了個徹底。
素知他效忠的君主有過目不忘之能,從前只覺驕傲敬佩,可當這樣的能力用在他身上時,才知究竟有多麼可怖。
仿佛渾身皮肉都被扒得一乾二淨,連骨頭縫兒都被瞧得清清楚楚。
要知道,聖上心中裝著整個天下,從不會在這樣無關緊要的事上多花心思,別說普通的玉佩香囊,便是他自己的龍冠龍袍,都沒多麼在意。
可只要聖上想知道,就能從記憶中將這些細枝末節一個個尋出來,無論多麼久遠。
江洄做大理寺卿的這些年頭,審過的罪犯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每一個都是窮凶極惡之徒。
然此刻,卻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一寸寸光陰,好像白駒散成了蚍蜉,咫尺之距,猶如千里。
汗從鬢邊滑下,腰間香囊垂下的那一片衣袍,像壓了個石頭,越來越重。
若問心無愧,他大可此時就將香囊取下,雙手奉予聖上,可……
「是,」江洄垂眸斂神,「這是當年與臣那輛軒車一同置辦的,並未損壞,臣也就沒有更換。」
「如此。」
李晁神情莫測,許久,意味深長道,「江洄,儲家的事,朕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微臣,明白。」
跨門而出,再見天日時,江洄眼前一片白茫,半晌睜不開。
涼風吹過汗濕的衣衫,寒意侵肌透骨,鉛灰色的蒼穹轉眼烏雲蔽日。
消瘦的身形獨行在幽闊的宮道,風呼地鼓入廣袖,寬大緋袍獵獵向前,幾要掛不住軀殼。
有喁喁人語隱約傳來。
「今日簿冊多,松枝娘子慢些。」
「多謝尚宮這麼晚還願隨我跑一趟。」
一聲嘆息帶出憂心的話語,「我家娘子這幾日因母親之事頗多煩憂,寢食難安,也只好多忙些內宮事務了……」
江洄頓住腳步。
面對威重逼人的聖上都不曾動搖的、始終如初的神情,在這個無人的筆直宮道上,悄然無聲地,寸寸碎裂。
露出內里,濃重到近乎無法承受的哀傷,與經年的蒼涼淒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