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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晁低下身子,撐了下地,重新站起。

蕭芫昏睡了多久,他便有多久未闔過眼,再加上前朝事務、邊關軍務,哪一樁都費心費神,到了此刻,便是鐵打的身子,也已是極限。

唇線抿直,「主要是因此事。」

太后瞭然。

當年皇帝剛掌暗衛時,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覆滅蕭府,她制止得了一時,卻無法徹底打消他的念頭。

而這樣的事,說過一次,便也夠了。

夤夜已至,天邊一抹橘黃的亮色卻久久未消,任雲捲雲舒,自巍然不動。

太后的聲線舒緩,漸洇出隱約的痛意。

「予記得,曾有高僧言,世間有人得天饋贈,無需得道,即可預知未來通曉過去。」

「只是不知,芫兒知曉的究竟是過去,還是未來。」

李晁聲線極緩,顯得尤為艱難。

「兒臣想,或許,於她,是過去。」

「於我們,卻是可能的未來。」

他的能力、聰慧,不需過多言說。

或許從一開始便隱隱有了直覺,但始終不曾想過這樣的可能,直到事情越累越多,直到他動用所有手段也無法得知她變化的緣由。

太后輕嘆一聲,「所以,芫兒所有舉動,都是想改變這已知的『未來』。」

忽而嗓音沉下,字字叩在心上。

「那夢魘呢?」

「黔方已定,所涉貪污錢款與邊關走私也有了眉目,王夫人之事塵埃落定,她心裡,究竟還有何事?」

李晁這一回,久久未答。

曾經,他吻過她的淚滴,撫摸她通紅的眼尾,問她:

【芫兒,一直以來,讓你難過夢魘的,是我嗎?】

她的話語迴避,未直接作答,他心中難受,掠奪般的吻仿佛想吞下她心底所有的隱秘與難過。

可現在,已有了答案。

「是,因為兒臣。」

那麼痛,又那麼肯定,奔流的血脈生了鋒芒,五臟六腑,皆作煉獄。

「她的過去里,兒臣辜負了她,沒護好母后,也未護好她,還要……」

緊握的拳青筋凸起,骨節泛白,掌心被指尖破開,淌下的血一滴一滴,滴在暗沉的青磚。

她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

從前不懂,不知為何,而今所有拼湊出真相時,再回想……

卻,字字是傷。

「還要,娶旁人,為後。」

那一日,她踮起腳尖,傾身獻上一吻,如飛蛾撲火。

在他的背上時,對他說:

【李晁,我就只信你這一次,就只有一次。】

那時以為,她想要的,只是承諾。

他自信一諾千金,卻根本不知,她交出去,交予他的,究竟是什麼。

又究竟,有多麼沉重,多麼……義無反顧。

闃靜如汪洋,悄然蔓延入大殿雕樑畫棟的每一寸,也蔓延入心底,入靈魂深處。

唯有心跳沉悶不息,撞得胸膛發痛。

他曾說她的如果太殘忍,但這句話本身,又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對於她來說,如果從不是如果,而是真實的過往。

他要她多信他一些,可若她的過往裡,他本身,便不可信呢?

但她還是信了,甚至……

已經,打算要告訴他了。

「皇兒。」

李晁緩緩抬眸,怔然。

……皇兒。

他的母后,只在幼時,這般喚過他。

一方嶄新的帕子到了眼前,紅紋金繡線蜿蜒出耀目的鳳尾,其上的針腳,一眼便知是她親手所繡。

她最愛張揚的色彩,母后身邊所有的明艷,幾乎,都是她的手筆。

太后的目光深沉而包容,還有幾絲極罕見的疼惜。

對他的疼惜。

自他擔起山河重任,母后眼中就只剩下了嚴厲與審視。

這樣柔軟的情緒,恍惚是越過時間長河,從光陰的另一頭籠罩而來。

聲線亦是,喟嘆而輕柔。

「這應是皇兒知事後,予頭一回,看到皇兒落淚。」

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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