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安靜極了,冰鑒水滴落的聲音滴滴答答,清晰可聞。
蒲扇輕輕,涼風始終不斷。
蕭芫沉沉陷入夢中,李晁望著她,眸光深邃,眼底卻柔軟,須臾不離。
可漸漸,那柔軟被憂色蒙上了暗沉,傾身,指尖在她眼角觸到了一抹濕潤的晶瑩。
淚順著指紋暈開,可在他心底最軟的角落,鹹鹹的滋味重重墜下,怎麼也化不開,聚在一起,幾乎成殤。
攬她入懷,很熟稔地安撫。
喉頭滾了幾滾,方發出輕微的氣音,「芫兒,究竟,還有何事……」
還有何事,讓你夢中亦不忘,這般傷懷、痛苦。
芫兒……
寸寸呼吸皆艱難,不安似懸絲,她就在懷中,卻好似隔卻時空,怎麼都無能為力。
莊周夢蝶,若他也能化作她夢中蝴蝶……
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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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十,千秋大宴。
宮中乃至整個都城皆繁華輝煌,自此一隅,已可隱隱窺見盛世之景。
祭天、祭祖、朝拜、宴請……與民同慶,更是普天同慶。
這也是幾十年來第一個,從始至終,皇太后殿下一直不曾露面的千秋節。
要知道,哪怕是先帝在位時,但凡大典,皇太后也始終陪同在側。
這一回,遑論前朝,後宮宴飲皇太后都沒有出現,宴席主位,已是盛裝的未來皇后。
此舉並不十分合乎禮制,然朝野上下全無異議,正正昭示著當今民心所向。
照此下去,沒人會懷疑明年親政大典可否如期舉行。
少帝已然長成,成了真正翱翔於天的踏雲真龍,萬國朝拜,不過時間而已。
觥籌交錯,一直持續到了晚霞滿天時。
待暮鼓聲響,萬物重歸寂靜,慈寧宮後的一方小小院落,卻升起了一盞又一盞明亮的宮燈,與月爭輝。
昨日剛落了場雨,夏夜稍涼,氤氳出清新濕潤的泥土氣息。
蕭芫聽著動靜,回眸。
與如練燈芒併入眼眸的,還有那一個手執宮燈,一身墨袍雍華的威肅郎君。
四目相視,郎君的眸中只看得見自己的未來妻子。
看見她一身濃色的佛赤衣裙,簡單的螺髻只單單一支透雕熾鳳玉簪,亭亭而立,便已盡萬千風華。
看她向他行來,冶麗的面容含了幾分嬌嗔,那般生動明媚。
蕭芫自然而然執起他的手,邊走邊道:「你怎麼這麼晚啊,我讓你換身家常些的衣裳,怎麼還是一身黑。」
都要到殿門了,還未聽到他的聲音,不禁側眸望他。
剎那,心湖叮咚一聲,激起一片顫動的漣漪。
腳步不由停住。
風月皆靜,白日的喧譁已散,一盞宮燈,一雙人,執手相望,不盡纏綿。
蕭芫眸光滑過他的耳垂,垂眸,長睫輕顫,面上霞蔚如暈,收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後,纖長的手指羞赧地絞在一起。
微微側了面頰:「今兒是你生辰,是與姑母一同過的,才不讓你親。」
說完便轉身,輕盈向前,廣袖俏皮地滑過他指間,李晁指節稍稍收攏,卻並未握緊。
幾步趕上,不正經的話讓他說得慎重無比。
「好。」
蕭芫斜嗔他一眼,蹦蹦跳跳進去尋姑母了。
一同在小院落座,醇香的美酒已開壇,蕭芫親自倒酒,一人一杯都給滿上。
明亮的聲線歡快地跳躍著,「此酒名桑菩,宮中從未有過,是我專為今日尋來的,已替你們先嘗了,果香濃郁,酒味淳厚,不輸宮廷御釀。」
「還有這菜色,亦是從尚食局呈上的單子裡挑了好久,配此酒實乃一絕。」
身子稍往太后處側,眨眼暗示,靈動又俏皮,「我問過御醫,這酒菜,姑母也能用,不與藥膳衝突。」
李晁正襟危坐,太后聞言笑道:「予瞧,今日為皇帝慶祝是假,尋個由頭讓你這妮子飲酒,倒是真的。」
蕭芫不好意思地笑,大方承認,「過生辰嘛,自是要飲酒了,不然有什麼趣兒啊。」
說著,率先執杯,「姑母,來,先敬您一杯。芫兒不求其它,只求能天長地久地侍奉姑母,讓姑母玉體安康,所願皆成。」
姑母所願,便是她所願。
亦是她今生,最大的祈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