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破廟神像,正溫和垂眸,看著雨幕中撐傘行來的少女。
宴北辰沒說過, 他到的時候,廟裡的神像早就陳舊得碎裂, 只好由他假扮。
神像遙望的地方, 廟門處,少女放下手中紙傘。
她長發微濕,眉眼是晚間的霧, 眸子亮晶晶的。
看見神台上的神像無恙,少女唇角抿出輕微弧度。
雖然現在的她,已不需神像的庇佑, 可還是上前, 虔誠跪坐蒲團。
她離得很近,搞得他的心都懸起, 怕被她識破。
然而少女雙眼緊閉,雙掌平抵,額碰掌背,認真磕了個頭。
她磕頭那一刻,把外面細潤的雨,帶進了他心中——那裡本是荒蕪,淋完春雨,仿佛埋進去很多有生命力的東西。
大概叫做憐憫。
他一個魔頭,竟會生出對旁人的憐憫,荒謬又奇特。
宴北辰才不白占她便宜。
她拜他一次,此後,他佑她一生。
畫酒也想了起來,淚中扯出微笑。
然而下一刻,畫面繼續飛速流轉。
神像少年,變成失憶後殺伐果決的青年。
*
青年魔頭的弱點,從來就不是弱水箭,唯一能殺死他的,只有天罰。
他的恐懼,源自很久以前,被射過的一箭。
哪怕不再有記憶,依舊切入髮膚的痛。
所以在林州,少女握箭撲入他懷中時,那些戰慄,都不作偽。
他害怕她,卻又想要抱緊她。
當然,比起虛無的害怕,宴北辰更願意當個惡劣魔頭,讓別人都怕他怕得要死。
當別人比他更害怕的時候,他也就不怕了。
魔界很多人議論,說他三箭滅兩州,狠毒無人能及。
但宴北辰覺得,廢物理由就是多。
他一直是個矛盾的個體,擁有治癒系靈根,還能控制惡鬼屍群。
能救人。
但更擅長,也更喜歡殺人。
對待畫酒也是如此。
他不想讓她太開心。
也不想讓她太難過。
他一直以為,多餘的關心,不過是他利用她的假身份,對她補償的憐憫。
他真的嘗試過,把她當作真表妹。
面對這個很弱的少女,他了解她試圖隱瞞的一切,所以總是遊刃有餘,帶著造物主般的傲慢目光。
宴北辰不喜歡親近任何人,這與他小時候經歷有關。
小時候,他基本處於放養狀態,沒人管他。斷指後,是蘿靈姬看他太可憐,才收養了他。
後來他撿到畫酒,又把往生骨給了她。
把人帶回魔界後,宴北辰開始放養。
心底清楚,有往生骨在,畫酒不可能隨便死。
不死就行了。
他養人很隨意的,就算對待親表妹,也不會生出更多耐心。
直到他在韓州,意外看見畫酒。
腦中的弦緊繃一刻,後知後覺意識到,她真有可能會嫁給別人。
那不行。
至於為什麼不行,他認真想了想,要是她嫁給別人的話……
他是不是,還得連她夫婿一起養?
宴北辰立馬否決這個念頭。
他才不當冤大頭,只能不嫌麻煩,把她帶在身邊。
乍見他仔細思量、斤斤計較的模樣,畫酒忍不住伸出手指。
可除了一手寒霧,什麼也撈不到。
不知何時開始,畫面中,巧舌善辯的青年,變得愈發沉默。
或許是,從她冒著危險,去林州找他開始。
那時候他還騙她,同他一起喝了變質的酒。
宴北辰一直覺得,他的腦子,就是喝那酒喝壞的。
甚至蠢到,想幫她拿回神心,讓她一同享受嶄新的世界。
而最初對青瑤的興趣,也源自這顆神心。
因為畫酒,他決定提前行動。
他隱約記得,在神界刑罰台,青瑤似乎救過他。
但那也不重要。
她既然救他一次,想必不介意多救他一次。
反正九琉神心,他要定了。
為了不讓青瑤生疑,他可以任由她無理,可他並沒有允許,她無下限去欺負畫酒。
她們在魔界別院爭吵時,他衝出去接住青瑤,想的只是,別把神心摔壞了。
等青瑤站穩後,他轉眸看向畫酒,目光幽怨,心想她怎麼這種伎倆都對付不了?
真是白跟在他身邊這麼久,什麼都沒學到。
其實他比畫酒想像的還要厲害,她想要什麼,告訴他,哪怕天上的星辰,都能給她摘下來。
可畫酒什麼都不想要,她只想要他的愛——那是唯一一樣,他給不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