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酒無法解釋。
她心裡很清楚,那個殘暴又惡劣的他,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該高興才對的。
可是心底仍有痛苦要掙扎,仍有最深層的恐懼,想要表達。
她是這個世界的怪類,再也不會有人,理解她的害怕。
畫酒怕,這個世界只是虛假的糖衣,是她死前的幻想。
她怯懦,她軟弱。
可寧願要真實之死,不要虛幻之生。
畫酒笑著對少年說:「他是真實,而你是虛幻。」
她的語氣那樣溫柔。
宴北辰根本沒聽懂。
但他知道,被拿去和任何人比較,都是對自己人格的侮辱。
於是短促輕笑一聲,反駁道:「那你又怎麼知道,不可以是他為虛幻,而我才是真實呢?」
畫酒被他的說辭震驚。
對啊,誰真誰假,重要嗎?
也許,人終究會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囚困終生。
畫酒也一樣。
過去的記憶困住了她。
她付出真心,卻沒有得到宴北辰同樣的真心,這種慘烈的對比,使她不甘,使她痛苦。
畫酒曾經拼命欺騙自己,她不需要別人的愛。
後來才發現,她只是用謊言蓋住自己的目光,蜷縮在角落,不去看世間美好,這樣就不會覺得孤獨。
她冷漠又敏感。
內心深處,卻一直期待有人,來掀開這層虛假的謊言,笑著告訴她:「別害怕,這世界有人真誠地愛著你。」
畫酒期待純粹的愛,無關她是怎樣的人。
愛是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瞬息萬變。
所以她要一次次確定,那些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愛她。
今日,她好像終於等到這個人,會堅定地、不停重複他喜歡她。
可這個人,絕不可以是宴北辰!
不是因為她討厭他,而是因為……她絕望地愛著他。
接受現在的他的愛,就要否認過去的他。
而否認過去的宴北辰,就是在否認畫酒自己。
畫酒做不到!
她拼命說服自己,指著面前的少年崩潰道:「我太了解你了,每個人都只是你的棋子,你的每一步都是算計!告訴我,你這次又想要什麼,我直接給你行不行?別再演下去了!」
別再表演他的愛了。
請告訴她,這一切都是他的偽裝。
「我想要你。」
宴北辰的眼神格外平靜,像一潭死水。
畫酒徹底安靜。
面對赤誠的少年,她內心的城防,正一寸寸坍塌。
此時,山洞外的天,一寸寸亮起。
少年抬起手,蓋在她看不見的左眼前:「別怕,你身體裡有我的往生骨,我可以把眼睛給你,不會痛的。」
他以為畫酒的顫抖,是在害怕痛。
可畫酒害怕的,是他毫無由來的愛。
宴北辰想起,幻思宮多年前的一個秋日,畫酒靠在護欄上,頹靡地說:「入秋了,再也不會有花,所有的生命都要枯萎了。」
原來很早之前,他的目光就已經追隨她,再也離不開。
山洞內,畫酒左眼被蓋住,右眼的世界,只剩少年血淋淋的手。
她木然望著他,給不出任何反應。
宴北辰挖出了自己的眼睛,痛到痙攣,沒力氣再和她爭辯,愛與不愛的問題。
他的思緒開始恍惚,對著記憶中頹靡的姑娘,艱難開口:「小帝姬,不要傷心。我學會了蒼生術,可以讓百花,再次為你盛開。」
剎那間,整個山洞,都被繁花堆滿,散發馥郁芬香,蓋住一切骯髒血腥。
連偷吃完魚的赤蛇,都忍不住探頭,驚大眼睛,看著遍地的花,高興地搖尾巴。
蒼生術,心中有愛,掌中才能成花。
整個山洞的繁花,都是少年無聲的證明。
*
把眼睛換給她後,宴北辰虛弱到極致,再也支撐不住。
畫酒惶然起身。
察覺她要舍他而去,倒下前,宴北辰伸出手,狼狽想要拉住她,卻被帶得單膝跪倒。
畫酒身後,少年的手滿是血跡,他不甘心問她:「小帝姬,怎麼如此狠心?」
為什麼還要丟下他?
少年臉色蒼白,唯有眼尾是紅的。
畫酒緊攥住拳,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她無聲勸服自己。
宴北辰,是你教得我如此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