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麼?
畫酒實在想不通,所以想從他口中,聽見答案。
或許答案也不重要。
因為過去的事,無法重演,她不可能得到滿意的答案,獲得解脫。
所以,她就是故意戲弄他。
畫酒以為,看見少年痛苦,她會覺得痛快。
然而,她一點也不快意。
不過不快意,她也不會低頭。
畢竟情愛裡面,誰先低頭,就會輸得一無所有。
這一次,畫酒不要再當輸家。
就算一起輸,她也不要宴北辰獨自贏。
她凝視著他的眼睛,想從裡面探尋到,關於悔恨的蛛絲馬跡。
然而,少年漆黑沉寂的眼睛裡,除了滿腔真誠,什麼也沒有。
就連那縷真誠,也很快消散。
宴北辰意識到她在戲弄他。
理智告訴他,畫酒的態度,決不會輕易轉變。
於是他緊閉薄唇,不願回答,不願更加卑微。
少年站起身,背負長劍,消失在茫茫夜雪中,一次也未回頭。
*
大雪下了三日,度過嚴寒,開春的星州繁花如海。
春宴的前夜,畫酒頹廢坐在台階上,遠處人影走來,在她頭頂投下一片更暗的陰影。
畫酒抬起頭,發現珈澤像小時候一樣,在她面前屈膝蹲下,與她高度齊平。
「珈澤哥哥。」
畫酒雙手放在膝上,捏緊裙角,低頭避開他的目光。
她不確定,珈澤會不會好聲好氣搭理她。
看著少女發頂,珈澤實在很了解她,知道畫酒心情不好時,就會像這樣,坐在台階發呆。
如果是小時候,他可以問一句:「阿酒,怎麼坐在這裡?是姨父和姨母吵架了嗎?」
然後笑著遞過去一隻手,將她拉起來。
可現在他們長大了,他不再懂得畫酒為何煩心,也失去詢問的立場。
面對少女貓聲貓氣的呼喚,只好斂去眼底太過明顯的溫柔,裝作不大高興的模樣,「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台階每日都有侍女打掃,但珈澤從不會坐在這種地方。
然而此刻,或許是夜色溫柔,遮掩掉多餘的複雜關係。
向來有潔癖的他,也不嫌台階髒,在與畫酒間隔一臂的地方坐下。
這樣的距離,不會遠到生疏,也不會近到,令人難以忍受。
面對少年突如其來的靠近,畫酒不大自在。
珈澤曾經說過,等她長大,他們就能一直在一起,比世上最好的朋友還親密。
可是後來,他們真的住到同一屋檐,珈澤卻開始嫌棄她。
畫酒收緊指,將裙角捏得更皺。
雖然珈澤真的很討厭,可是他又真的很好,她一直把他當成親哥哥尊敬。
她不希望,珈澤如同前世那般,死在蒼野。
救珈澤,也是救她自己。
在畫酒看來,他們是兄妹,同根而生,完全沒必要,拼得你死我活。
無論有沒有效果,畫酒都想借今晚的機會,緩和兩人關係。
畫酒鼓足勇氣開口:「珈澤哥哥,在我沒有回星州之前,你對我真的很好。你帶我劃小船,摘蓮花,包粽子。陪我數星星,抓螢火蟲,這些我都記得的。抱歉,毀了你的圓滿人生,你想要的東西,我不會和你搶的。」
請不必把她當作對手,趕盡殺絕。
畫酒心底一直認為,珈澤視她為污點,她的出現,毀了他的清風霽月。
雖然畫酒不覺得是自己的錯,但她願意放低姿態,以最低成本,解決問題。
這番話無可挑剔,要態度有態度,要誠懇有誠懇。
然而珈澤轉過眸,滿眼不可置信。
少年晦暗的目光中,涌動著浮沉的光,層疊的痛。
那是畫酒不能理解的情緒。
半晌,珈澤起身冷笑:「你毀掉了我最愛的人才對。」
他畢生唯一想娶的姑娘,連宣之於口,都是罪惡。
隔著半披月光,珈澤遙想起,當年在逍遙墟的時光。
雖然辛苦,但前路充滿期待。
為了星沉言一個承諾,他勤奮刻苦,日夜苦修,只想儘快學成歸來。
從逍遙墟回來,他甚至連星州都沒回,第一要務是趕去雲州看畫酒。
百年過去,少女穿著綴花仙子服,熱情跑出來迎接他。
同色的淺紫髮帶,垂在她身前,乖乖巧巧。
少女仰起臉,笑容純粹,目光盈盈望著他:「珈澤哥哥,你終於回來了!」
她的信任與親近,一覽無餘。
珈澤低下頭,怔愣許久,想如少時般捏少女臉頰的手,也滯在空中。
最後那隻手,只能無奈調轉方向,欲蓋彌彰,將她發上的花瓣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