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上,男人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指有節奏地敲擊著。
這是他思考時常用的動作。
宴北辰中肯點評:「顧州王那個草包,不足為懼。」
他本來就準備找時機解決顧州,還蠢到自己送上門來了。
這拙劣的栽贓手筆,一看就是顧州王才能幹出來的。
魔界五州各自為政,向來不和。
顧州實力強於韓州,但顧州王是個草包,剛愎自用。
宴北辰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裡。
但有一個人,宴北辰卻不得不在意——顧州大將軍,費廷。
此人用兵如神,禮賢下士,頗得人心。
家中只有一位夫人,年少情深,剛得麟兒,不喜美妾華服。
紈絝子弟該有的毛病,費廷是一點也不沾,絕對是個難搞的硬茬。
硬攻顧州,拉鋸戰也不是耗不起。
但沒必要。
小小一個顧州,不值得他損兵隕將。
宴北辰向來就不喜歡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辦法。
要贏,就要贏得漂亮。
以最小的代價,贏走全部的彩頭。
而想以最小的代價拿下顧州,得先除掉費廷。
宴北辰停止敲擊桌案的動作,閻王點卯般,緩緩念道:「費廷。」
那下一份禮物,就送給他吧。
*
出了王帳,常嬤嬤領著畫酒回小營帳。
一路碎碎念:「三殿下真該好好管教手底下的人,做事沒個輕重。抓刺客就抓刺客,還把我們的白馬舟車給弄壞了,害表姑娘連像樣的住處都沒有。這種小營帳啊,也就適合他們一群大男人住,反正也習慣了。我說了,我家表姑娘怎麼能住這種地方呢?真是不像話。哎,不提也罷……」
畫酒慘白著臉,沒接話。
常嬤嬤習慣了她的沉默,也沒發現她的異樣。
嘴沒歇過,一路都在忙著數落這裡的條件有多糟糕。
兩人頂著夜風回到小營帳。
映著燭光,常嬤嬤這才看清,少女的臉都快白成紙了。
她趕緊拉過畫酒,將少女轉過身一看。
不得了。
少女手臂後面,那道被刺客劃傷的口子赫然呈現於眼前,默默流血,沒有止住的勢頭。
畫酒身著銀紫無紋紗衣,血浸濕她整條右臂,順著指尖,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她就這樣走了一路,還能忍著一聲不吭。
常嬤嬤簡直佩服死她了。
又氣又急道:「表姑娘什麼時候受的傷,怎麼不說出來?」
畫酒體質不同於常人,一旦受傷流血,就很難止住,比琉璃做的娃娃還脆弱三分。
看這樣子,血都快流幹了。
常嬤嬤要被她這悶葫蘆氣暈了。
趕緊找來紗布,手忙腳亂替她包紮。
包紮過程中,畫酒小聲道歉:「對不起,嬤嬤,我……」
她不敢說。
除了常嬤嬤,沒人願意忍受她這樣麻煩的姑娘。
哪怕流血受傷,也不敢告訴別人。
傷口很快包好了。
常嬤嬤不想搭理畫酒,搬去了外間休息。
看著常嬤嬤的背影,畫酒知道,她又給別人添麻煩了。
*
魔界的夜晚格外漫長。
折騰大半宿,天際還沒有魚肚白的勢頭,反而隱隱滾起悶雷聲,飄灑下淅淅瀝瀝的雨。
潮濕寧靜的雨夜,格外催眠。
細雨還沒來得及澆透泥土,催發出下一輪春意,畫酒就抵不住睏倦,陷入沉眠。
她失血太多,半暈半睡,沒有被身旁窸窸窣窣的動靜吵醒。
無人在意的角落,赤蛇扭著身子,鑽入營帳。
它沒搭理外間的常嬤嬤,徑直盤踞到少女的軟榻邊,支起蛇軀,湊近她受傷的手臂。
好香。
是神血的味道。
赤蛇聞著味就來了。
它躺在畫酒身側,量了量,是能完整吞下去的長度。
隨即張開血盆大口,準備加餐時,想起宴北辰在王帳踹它那一腳。
赤蛇有些怕。
連扁平三角形的腦袋都頹喪三分。
儘管它智商堪憂,但依稀能判斷出,畫酒是個壞女人,宴北辰應該是相當討厭她的。
成功說服自己後,赤蛇再次張開血盆大口,比了比,能把畫酒的腦袋整個咬掉。
赤蛇提前感受到幸福與滿足。
那兩枚尖長的毒牙,不受控制地分泌出毒液。
在靠近少女脆弱脖頸的一刻,外面驚雷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