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感激宴北辰救了她,不過記憶無法勉強。
那時下著雨,環境太潦草,她連他的樣貌都沒記清,唯一有印象的,是那雙銳利漂亮的眼,盛滿權欲野心。
侍女低眉提醒:「馬上就要進入韓州城,常嬤嬤讓奴婢進來,為表姑娘梳妝。」
對,她現在是宴北辰的表妹,王城的表姑娘。
畫酒坐起身,如雲的長髮垂下,漂亮得不像話。
舟車內,遠比外面看著寬敞,內里一應俱全。
裊裊香霧中,少女只擁著薄被,縮在軟榻一隅,推開鏤花白玉窗,望向雲外。
畫酒探出手,窗外雲霧濕寒,飛速倒滑過她的指隙。
魔界一場綿雨,下了小半月,今日難得放晴,日光斥退烏雲朵朵。
畫酒抬起眸,細碎的金光,落入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裡,瀲灩動人。
身後,侍女還在絮絮叨叨。
畫酒的思緒,早就飛出雲外。
她不喜歡身後沉重的絮叨,她喜歡窗外,雪白輕軟的天空。
雖然外面沒有一絲雲彩,連太陽也是虛白的,照在身上並不暖和。
她朝虛白的陽光探出手掌,試圖接住。
距離宴北辰把她帶回魔界,已經整整十年。
這十年,畫酒淡忘很多事,唯獨記得與宴北辰有關的事。
潛意識裡,她覺得他是個很重要的人。
宴北辰將她撿回來後,隨手丟進別院養著。
他是個大忙人,忙著收割遼闊的魔界疆域。
畫酒心裡還有更壞的猜想——
或許,他早就忘記隨手撿過一個姑娘,還養在別院。
要是隨手扔朵花在那裡,或許早就養死了。
但畫酒挺好養的,還頑強活著,並且一直記得他。
雖然記不清他長什麼模樣,但宴北辰救了她,救命之恩,畫酒不敢忘記。
她如此期待再次見到他,儘管這非常渺茫。
對著冷冷日光,畫酒抬起右手,細細察看。
被他踩碎過的手,早就癒合,看不出一絲疤痕。
回憶起痛,畫酒忍不住蹙眉。
他踩碎她手的時候,畫酒想,做鬼也不會放過他!
但後來,發現是他把她救回來時,還未出口的怨恨,紛紛轉化成,另一種難言的情緒。
人的感情,就是這麼莫名其妙。
總之,她感激宴北辰,不僅救了她,還給她容身之所。
畫酒確定,沒有宴北辰,她早就成為一具白骨,倒在沒人知道的地方。
或許什麼時候,白骨上開出妖異的花,也沒人發現她。
真可怕。
畫酒嚇得搖了搖頭。
「怎麼回事,動作這麼慢,還沒收拾好?」
一道粗厚女聲從外面傳來,打斷畫酒的思緒。
常嬤嬤等得不耐煩,推門走進來,對侍女說:「你出去。」
趕走侍女後,她接過釵環,親自替畫酒梳妝。
畫酒有些害怕常嬤嬤,乖乖坐好。
風從窗外吹進來,繞過畫酒,泄到常嬤嬤跟前。
常嬤嬤眼也沒抬,半是命令的口吻:「風大,把窗關上。」
畫酒抿唇,不敢辯駁,順從合上窗,將日光全擋在外面。
常嬤嬤是個奇怪的人,只要是與畫酒有關的事,她盡職盡責,從不假手於人。
但畫酒能清晰感覺到,她不喜歡自己,甚至帶著厭惡。
在別院養傷的日子,畫酒剛醒來,第一個看見的,就是不苟言笑的常嬤嬤。
房間混雜著檀木的香氣,常嬤嬤冷著臉,坐在她床邊,將白絹浸了水,替她細細擦拭手指。
那時候畫酒還不認識她,手被陌生女人握住,有些害怕。
常嬤嬤神情嚴肅,看起來很兇,身形比尋常女子高大許多,像座小山。
她的大掌格外寬厚,給人一種……
她打人一定很痛的感覺。
想到這層,畫酒更加瑟縮。
擦完少女的手,常嬤嬤換了白絹,又浸水,替她擦臉。
白絹拭過額心,沾了水,將那顆硃砂痣襯托得更顯妖異明艷,與少女安靜木然的表情,形成鮮明對比。
忽然,常嬤嬤的手頓了頓。
「醒了?」
看著少女黑白分明的眼,常嬤嬤招呼身後的侍女,「把表姑娘的藥端來。」
聲音和畫酒想像中一樣,冷冰冰的,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