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寧驀地抬頭,眼中蒙上了一層水霧,慌忙側過臉去,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宛老爺見她這樣,心裡泛酸,若說從前他不同意女兒和謝玦在一起,是他們身份太過懸殊,如今他不同意,更是怕他嫁給了謝玦,少不得要跟皇家打交道,若是她的身份被揭穿,不知皇上會如何震怒,又會不會牽連到溫貴妃,更會不會對宛寧不利,他不敢想,也不敢賭,只能硬著心腸:「朝夏好男兒那麼多,不比長安差。」
宛寧回頭,強忍著眼淚,睫羽掛著晶瑩的淚珠,哽咽道:「爹爹,您想娘嗎?」
宛老爺一怔,以為她是想用他做例子,別過眼去,抿緊了唇:「想是一回事,要不要得起是另一回事。」他也在暗示宛寧。
宛寧賭氣道:「我不想她,我還在襁褓她就拋棄了我們,所以我也不要她。」她才不會為了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娘放棄謝玦。
宛老爺眼中明顯閃過一絲焦急:「或許她也是有苦衷的。」
宛寧愣了一瞬:「……爹爹,您還愛她?」
宛老爺別過臉去,忽然瞪她:「在說你的事,別轉移話題。」
「哦。」宛寧垂眸,半晌後,她抬頭嫣然一笑,「那爹爹,您讓我想想吧,我好累好睏,先回去了。」她急著離開,出了門,唇角的笑意就溢出一絲苦澀。
回去的路上她就有些失魂落魄,若是爹爹還愛著溫貴妃,她可以不在乎溫貴妃,卻不能不在乎爹爹,陡然間,她覺得煩躁,意態淒涼,回去一言不發沐浴,一言不發上床睡覺,流霞嘰里呱啦說什麼,她都聽不見,只覺得吵,蒙上被子就隔絕了一切。
流霞看出她今日心情不好,顯然不想說話的樣子,也不再多言,退了出去。
房中安靜了下來,宛寧緩緩翻開被子,一雙杏眸水靈靈地盯著帳頂,是空洞的,不一會,一滴眼淚滾了下來,滑進了鬢角,緊接著而來的是排山倒海的委屈,她側過身蜷縮著身體咬著手指,眼淚止不住地流。
之前她是希望能夠幫謝玦抓到兇手,可如今得知兇手竟然是她的母親,雖然她對這個母親沒有感情,可是,可是,她還是不能眼看著謝玦最終殺了她的母親,勸他放手嗎?她又有什麼資格勸他放棄殺母之仇呢?仗著他愛她?且不論他對她的愛有沒有重到這個地步,便是重到這個地步,她又怎麼忍心為難他讓他放棄?何其殘忍。
可若是到頭來,他不願放棄殺母之仇,那就說明他對她的愛根本不值得一提。
這樣想太自私了,宛寧「啪」的一下拍在自己腦門,懲罰自己,坐了起來,托著腮撐著膝蓋,一面想讓他為了她放棄,一面又不想他為難,本來清醒的一個人到頭來卻把自己給搞糊塗了。
最終又將自己悶進了被窩裡,像是烏龜縮進了龜殼裡。
她在這自己把自己攪得天翻地覆的,那頭謝玦回府的心情卻是不錯,下了車,難得唇角含著一絲笑意,抬眼卻見謝璃被梵玥和小廝扶著下車來,醉得不省人事。
「怎麼回事?」謝玦擰眉。
梵玥不敢說二哥是看到了宛寧抱著大哥哭,傷心地灌了滿肚子的酒,只能說:「啊,一時高興喝多了。」
謝玦看了謝璃兩眼:「扶他回房。」
下人們上前來,扶著謝璃回房放倒床上,才脫了鞋襪,梵玥正擰了巾帕過來要給他擦臉,忽然聽到謝璃含糊不清喊了一聲:「阿寧。」
梵玥倒吸一口涼氣,忙是坐過去借著給他擦臉的機會捂住了他的嘴,小心翼翼回頭去看大哥的神色,大哥站在床邊不遠處,看著二哥的目光有些沉,臉色很冷淡,不知有沒有聽到,她胡亂幫謝璃擦著臉,一邊笑道:「哥哥,你今日也累了,回去歇著吧,這裡有我看著二哥就好。」
謝玦嗓音微涼:「你回去。」
「......大哥。」梵玥試圖撒嬌,謝玦淡淡看她一眼,她頓時感受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急忙起身,將巾帕識趣地交到了大哥手裡,嘻嘻一笑,「那我回去啦。」
謝玦淡淡應聲:「嗯。」
梵玥走了兩步,又不放心地折了回來,朝謝玦討好地一笑,有些用力過猛的認真:「哥哥!我們是親兄妹!」
謝玦涼涼看著她,梵玥心頭一跳,笑著吐舌,行禮道:「哥哥晚安。」她頭也不回地跑了。
等她一走,謝玦也屏退了所有下人,石通不確定地指了指自己:「公爺,我......」
「在外侯著。」
石通得令:「誒!」利索地走了出去關上了門,對著天拜拜,默念,「希望二公子就此昏睡過去!」
謝玦撩袍在謝璃床邊坐下,抬手幫他擦臉,這種伺候人的事,他都做得優雅高貴。
「阿寧......」謝璃喃喃自語,「噗」的一聲,在睡夢中哭了起來,胸膛都在抽動。
巾帕頓停,謝玦凝視著他,將他的痛苦看在眼裡,半晌後,無動於衷幫他擦去眼淚,好一會,謝璃終於平靜了下來。
一律晨光照進房中,宿醉後的頭像是要炸開了一樣,謝璃痛得捂住額頭,掙扎著起來,用力睜了睜眼,正對上窗戶照進來的秋陽,他難忍地別過臉閉了回眼,再睜開時驀然嚇了一跳,頓時清醒了,只見謝玦坐在廳中的圈椅上靜靜看著他,漆黑的眼眸幽沉平靜,就像是一夜未睡刻意等他醒來似的。
一時間,兄弟二人都沒有說話,有一種心照不宣地尷尬在二人只見遊走,當然,尷尬的只有謝璃,大哥永遠是他記憶中的那樣,冷冷淡淡,無波無瀾,像是畫上的人,可他昨晚見到的大哥,氣惱心疼溫柔都生動的像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他垂眸,想起了昨晚看到的一幕,尷尬頓消,生氣傷心再度湧上心頭,跟謝玦較勁似的,閉緊了嘴巴,打定了絕不先開口,幼稚地要在氣勢上壓倒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