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譽的手放在方向盤上,他再次看到了他們的殊途同歸。他們好像只能在高興的時候在一起,一旦脆弱了,就會激活雙方的防禦機制,把對方往外推。只能共享樂,不能共患難,他們從來學不會舔舐對方的傷口。
每一次情緒上涌,都是無效溝通。唐譽的餘光盛著國脈的夜燈,中國尊屹立不倒,像定海神針。他瞥見白洋的背景,猶如瞥見了回憶里最為深刻的一抹痛苦,可是存在感又那麼強烈,強烈到……可以忽視痛苦。
算了,反正他也不會回頭。唐譽的腳踩在腳踏上,看向主路呼嘯而過的車。
白洋的影子投射到地面上,像一抹深紅色的刻痕。他無聲地走著,已經走出了十幾步,特意走很快,就是不想聽到車子發動的聲音。CBD核心區域永遠熱鬧,不缺人也不缺愛,燈泡像煙花的末梢,散發著讓人迷醉的光。
好像……又變成了這樣。
白洋忍不住屏住呼吸,手在褲兜里攥緊。時間何止是一把剪刀,咔嚓咔嚓把他們從18歲修理成25歲,也把他們的人生翻了面。一棟棟的高樓成為了城市的稜角,白洋逼著自己往前走,可是目光卻忍不住往下看。
看影子,看路面。
唐譽的腳仍舊沒動,風好像滲入了他的骨髓,明明沒開窗,他就是知道外面颳風。他逼著自己不往右邊看,可餘光凝結成了最清晰的屏幕。白洋還在往前走,還是沒有回頭,唐譽嘆了一口氣,唉,他真的……一點都不會變。
白洋越走越慢,直到一陣風吹向他的臉。風落在他脖子上,掐著他,壓著他,扼住了他。
當身體開始轉動的時候,前後左右的夜燈依次亮起,和他們分手那天一模一樣。白洋都能聽到他骨骼的咔咔聲,是要花費多麼大的力氣,才能徹底掰著關節回來。視線仍舊向下,他掃著地面看過去,想驗證,又不敢,怕一瞬間看不到,就一點點去看。
視線在路面飛速遊走,最終停在了遠處的車胎上。唐譽的兩條小臂交疊,壓在方向盤上,像乖乖等家人來接的孩子剛剛放了學。
燈光完全亮起,他們始終剪不斷。
幾年之後的同一個地方,不肯回頭的人回了頭,不可能等人的人不肯走,也是命運再也沒有辦法的事。
第78章
國貿的燈這麼亮。
來來往往的東三環,也開始為他們讓了路。
唐譽堵著氣不偏頭,用一抹餘光把白洋放在了路中間。他也說不清道不明今天為何不肯離開,非要給他們的人生選出一條濃墨重彩的新路。
一條名為「我們」的新路,如果選不出來,唐譽不肯罷休。
他執拗地看向前方,執拗地聽著發動機的動靜,執拗地放棄雙耳外側的音量。因為他沒等過,所以他沒見過白洋怎麼走遠。他不要見到,走就走,不回頭就是不回頭,有什麼可看的?沒什麼可惋惜,就如同他永遠直視著白洋的雙眼。
唐譽很討厭白洋和他說「對不起」,誰要「對不起」?我唐譽要的一直都是「對得起」!
一直到白洋的占比在余光中逐漸增加,占得越來越多,唐譽才稍稍有了回頭的跡象。
白洋順著原來離開的路走了回來,踩著重複的腳印,最後停在副駕駛的車窗外,敲了敲窗戶。
裡面的那人不動,也不給開窗。
行。白洋從車頭繞過去,走到駕駛位置的門外,再一次屈起食指,在玻璃上敲了敲。玻璃的硬度都讓他懷疑唐譽的車是不是做過防彈設計。
唐譽的眉目有所鬆動,兩條交疊在方向盤上的小臂終於動了一條,賭氣也是小孩子的方式。等到左手按下開窗,唐譽目視前方,聽著玻璃往下降落。
確確實實有什麼在兩人當中降落了。
「我開。」白洋被他弄沒轍了。
唐譽這才看了窗外一眼,然後動了動右腿,想要越過掛擋區域從駕駛位跨到副駕駛。
白洋一把拉開了車門,五指裹住了唐譽的小臂,將人拽了出來。「你又不是沒試過,你覺得你那腿長跨得過去嗎?老老實實走過去。」
唐譽被抓下車,用肩膀撞了白洋一下,從車尾繞過去,走向副駕,開門入座。這車設計的不好,每次他都跨不過去,把他卡在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