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後的床榻上有人昏睡,他盯著那些石子瞧了半晌,只當是魏春羽平日裡擺弄的無關痛癢的把戲。凌亭生一向看不上這些雕蟲小技,隨手一甩,便叫那些石子亂了秩序,然而下一刻,一聲輕響,如冰裂在他耳邊。他腳下一頓,等了許久,也未再有異動。
要是他熟悉些陣法,便該認出那是比匿形術更穩妥的「折鏡陣」,即為以無形之鏡切割空間。以守為用,則可匿形於鏡片之間,無法被人察覺與觸及;若以攻為用,則可先作繭困之,再化刃殺之。
但此間並無殺意,除了隱匿之功,地上與孩童傑作無異。
凌亭生便無所覺地繞過屏風,正要將人擄走時,床上的人卻不合時宜地醒來了,那張面孔上還帶著些茫然:「凌少主,你怎麼來了?」
凌亭生說:「今天整片大洲靈力都有異動,我是自天地間為你取補的神魂,擔心你受影響,就來看看。」
擁著被褥的人神色有些呆滯,一時沒有答話。
於是凌亭生接著道:「你面色這麼白,又是驚醒,我擔心於你神魂到底有些影響,不如扶你去洗心潭月光下打會坐?」
那人順從道:「好。」
他們二人自房內離開後,那些石塊被一股颶風卷席收攏,隨即那隻隱了實形的手,以托舉的形態出現,然後是整條手臂、整個人。
夜風吹動他烏亮的發梢,他抬起因思慮告一段落而發亮的眼睛,閃身跟了上去。
洗心潭上,一具被腰間力量托舉而起,頭部和手足都朝下垂落的身體,安靜受著四面八方湧來的靈氣,當灌涌得急了,才有些微的掙扎,但很快又被旁邊白裳的真人施法箍住了,如同一隻沒有聲息的木偶。
瀑布嘈雜,潭水幽深,怎麼看都是殺人滅口、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然而那真人一揮手,叫深潭上空的身體滾落到岸邊,袖子一甩,那身體脖頸上的玉石便被一股疾風捲入他手中。
「這樣久了,感應還如此之弱,我看是那解星台出了岔子。」自岸邊密叢中,十餘個人逐漸顯露了蹤影,其中發聲那人失望地瞥了眼腳邊的人,「不若將他也當養分扔進去,權當拖延些時間。」
另一人道:「大洲自萬年前甦醒靈力,便有了解星台,這樣多年間,它何曾出錯?我看,是你這施術人不靠譜吧?」
凌亭生黑漆漆的瞳仁一寒,還未開口,便聽一道年輕激憤的聲音斥道:「凌恆之!休對少主無禮!」
凌恆之冷笑道:「凌莊還沒死呢!我一個為宗門操勞八十年的長老,還無法教訓少主幾句了?」
在他們內訌時,江鶴自人叢中走出,將被扔在岸邊的身體探看一番,終於壓著眉毛起身,朝僵持的眾人道:「都別吵了。問題在人身上。這根本不是魏春羽。」
凌亭生問她:「卓揚的意思是?」
江鶴捲起袖子,攤開手掌自巔頂往足底去地拂過那昏厥的人,只見原本逼真的皮肉都如洇了水的紙片,緩緩融化褪色。
眾人見狀不由愕然,有回過味來的真人嗬嗬苦笑:「竟是點睛紙傀儡,除了卓揚,我們竟無一人留心察覺。想必是那魏春羽察覺不對,才用了這招偷梁換柱!」
「真正的魏春羽,一定就在附近。」凌亭生垂眼瞧著那紙傀儡眼上兩滴飛速乾涸萎縮的血液,扯下化為實形的靈力,覆在那紙傀儡的眼瞼上,而江鶴默契地補全了他未完的尋跡術。
那點血液裹挾著靈力,伸出觸角,如游蛇般躥向密林中,旋即又繞著圈圍住了他們中的一人。
「梅長歲!」
被圈住的人尚未反應過來,就被一道道堆疊的法咒按得壓進了土裡。
一隻帶著劍繭的手卡住了他的脖子,用勁的長指幾乎將他的椎骨按得內陷,所幸在將他的脖子捏斷前,力道鬆開了。
「不是化形術。」
四肢發麻、頭腦發昏的梅長歲還未及喘勻口氣,又被提著領子吊了起來。
凌亭生嘆息道:「本是叫你去看著他,怎麼反倒將自己搭進去了?嗬,莫不是真的處出些感情來了?」
梅長歲面上血色褪盡,連連搖頭:「承光不敢。少主,是我失責。」
線索斷了。
幾息安靜後,一道聲音森森響起:「我看他就是透露內情給魏春羽,又協同他逃逸的叛徒!問得再多,不如搜搜他的魂。」
另一人躊躇道:「但姜長老不日就要回宗......」
姜長老便是梅長歲的師父,也是宗主凌莊的結拜兄弟,他名照夜,字謹嚴,為人同名字一樣公正光明,要是得知他新收的徒弟因著些前緣,便被捉來強作腌臢手段的一環、還受盡責辱,因搜魂毀了神志根基,必定雷霆大怒,將他們報復回去。
要不是旁的弟子都難以同魏春羽搭上話,凌亭生他們也不至於在太歲頭上動土,將梅長歲誆來監視這計劃里的中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