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界之中,偶有活人魂魄走失,肉身氣息尚存者,便謂之生魂。
陽壽未盡,自該回到其身。
葉南徽雖為惡鬼,但從前在仙山所學術法,這般簡單的生魂牽引之術,也不算麻煩。
術法落在那生魂上,許是仙術有定神之效,那生魂竟也一點點安靜了下來。
原以為這樣就能將那生魂送走。
可那生魂在洞中徘徊一陣後,卻這忽然陷了下去,消失在石洞之底。
什麼樣的活人能生在這石洞下面?
葉南徽擰眉覺出不對,思慮片刻後,便也掐訣跟了上去。
這石洞底下竟是空的。
葉南徽跟著那生魂一路在這地底下穿梭,彎彎繞繞,也不知繞過多少條小道,才終於見那生魂停了下來。
眼前是一個牢籠。
山洞之下,通道狹窄本就不宜走動,這牢籠陷在石壁之間,顯得格外逼仄。
而這方寸之間的牢籠之中竟還囚著一人。
顯然就是這生魂肉身。
生魂再度發出悲泣之音,在牢籠跟前徘徊停滯,卻並未即刻回到自己的身體。
葉南徽掐著法訣照亮一方,微光映在牢籠之中,看清牢籠中人的一瞬,葉南徽心跳漏了一拍。
活著也算是還活著。
只是雙目被利刃毀去,微張的唇齒之間空空蕩蕩,並無舌尖的影子。
手腳同時被鎖鏈囚住,關節處滲出血跡,約摸也是廢了。
生魂嗚咽不停,遲遲不肯歸位。
葉南徽沉默片刻,便解了附在生魂上的引魂之術。
沒了引魂之術的牽引,生魂幾乎是逃一般的縮到了這小道盡頭。
「謝淮……為何毀去你的肉身?卻吊著你一口氣,並未殺你。」
生魂自然沒辦法開口。
葉南徽暫且將樓硯辭的肉身安置在法器之中,騰出了手,一擊將牢籠打開。
……好重的怨氣。
牢籠打開之後,葉南徽就將這生魂的肉/身放了下來,去探她腿腳和手腕,果然已盡數被折斷。
怨氣叢生,卻不是從這生魂肉身而來。
葉南徽的目光落在這地牢之下,輕輕用腳踏了踏,傳來空蕩蕩的回音。
「竟還能繼續往下……」葉南徽伸手將生魂重新囚起,一同往地牢之下而去。
剛沒入地牢之下,生魂便徹底暈了過去。
怨氣撲面而來,激得葉南徽也紅了眼尾,渾身鬼氣橫肆,葉南徽伸手護住樓硯辭棲身的法器和那生魂,閉眼順了順體內翻湧的殺意,這才繼續追著那磅礴怨氣之所在而去。
越往裡走,那怨氣便越重,即便心裡已經做好了準備,但真正見時,還是忍不住地心頭一跳。
狹窄通道盡頭,是成堆的人族屍骨。
屍骨這東西,對於葉南徽而言本不是什麼稀罕物。
她在九幽之中,殺了不少妖魔,累累白骨已然是司空見慣。
真正讓她心驚的是那成山的屍骨之上,其中一具白骨……有姜隱的氣息。
當初在無暮城之事告一段落之後,她和楚方曾前往夫諸選好地埋骨之地去拜姜隱。
彼時她正猶疑,姜隱在山主、在夫諸眼裡皆已飛升,可最後又怎會化鬼。於是便想挖出那墳,看一看姜隱屍骨。
可掘地三尺也沒有找到姜隱的屍骨,只得了慕拭雪的一塊木牌。
如今……姜隱的屍骨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葉南徽驟然想起姜隱死前曾告訴過她的話,她讓她去江臨城,說這世間飛升只是一個騙局,說江臨城藏著她輪迴的秘密。
是了,地界天道應運而生,天地通途被九方斬斷,哪裡還有凡人飛升之機緣。
而當初仙山之上,是謝淮告訴山主,告訴姜隱,奪夫諸氣運便可飛升。
姜隱殺了夫諸之後,的確一路破境,在山主見證之下,「飛升」成仙,這才有後世關於姜隱的種種飛升傳說。
葉南徽抬眼看著那屍骨山上的舊人,無數細枝末節湧入她的識海。
當初在鎮妖劍辟出的幻境之中,那個出現在姜隱身邊的仙君面目一點點清晰……是謝淮無疑。
「飛升」是假,「成仙」是假,姜隱化鬼,是…謝淮的謀劃。
葉南徽咬破唇瓣。
血珠凝出,與這無邊怨氣相融。
天怒人怨。怨氣由人而生,載人生前不平之事。
人怨激憤從不亞於天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