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玉麟也不好解釋他在幹什麼,其實他自己生活也挺隨意,衣服亂扔,衛生看得過去就行。但他現在就是一個被霍眉奪舍的狀態,看到霍振良就開始痛心疾首,看到霍振良住在這樣的環境裡更是難受,「這幾個缺口漏風。」
「你待在房間不出來不就得了,你那房間不漏風。」
「可以把它們釘起來。」
「謝謝你的好意,但這是我的地方,不要再動我的東西了。」
席玉麟咕咕噥噥地往回走,走一半,發現他那雙布鞋正濕噠噠地晾著,腳上只撒了一雙草鞋。霍眉大概正在香港的大別墅里一邊泡澡一邊喝酒吧?香港是很暖和的。她要是知道她弟弟在這麼冷的地方沒鞋子穿,那該多難過呢。
於是明知道霍振良這個混蛋不領好意還要罵人,他也在晚上悄悄地把自己的鞋子拆了——申屠真家的鞋子,布鞋裡面還縫了一層絨。將絨面拆下來,縫到霍振良那雙相當單薄的鞋子裡去。
好在霍振良並不像霍眉一樣愛罵人,第二天早上剛把腳插到鞋子裡去便發覺不對,他深吸一口氣,忍住了。晚上一點,房裡的吊燈泡忽然一下被打開,席玉麟站在門口說:「不睡算了,有燈為什麼要點蠟燭?眼睛會看壞的。」
「電很貴,謝謝你把它關了。」
席玉麟只得關了,覺得在燭光下饒是自己這樣的好眼睛都看不清楚字,近視怎麼能一直看呢?第二日趁霍振良不在,又溜進去翻了他的抽屜,發現他有一副眼鏡,不過摔碎了,鏡片上都是花紋。鏡片還挺厚,度數應該不低,他就一直模模糊糊地趕驢子、接電線、讀書認字?
要是霍眉知道......
他一想就覺得心裡擰著疼,舉著那副眼鏡走來走去,真想去鎮上把它修好,可是又不方便去鎮上。歸根結底,霍振良這麼拮据、待在這麼冷的地方,是因為被李舟矇騙了。他想,如果有了家室,霍振良就不會一心撲在他的那些電線裡面,會念著賺大錢,會賴在家裡不想走。
於是又去遊說:「你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該成個家?讀了那麼久的書,始終沒和哪個女同學好上嗎?沒有也沒關係,女學生也不一定好。找個閨秀也是一樣的。你不要覺得煩,現在不找,等大再找,別人就會覺得你有問題,條件這麼好為什麼拖到這把年紀——」
「席玉麟,」霍振良簡直不勝其煩,「你哪一年的?」
「民國二年。」
「我是宣統的,清朝生人。可以不要再指教我了嗎?」
席玉麟一時大為震撼,總聽霍眉「我弟弟」「我弟弟」地說,他也下意識地把霍振良當弟弟,一時間有些訕訕的。霍振良倒是不計較他的態度,只要他別出么蛾子就好,一清淨,立刻又扎進自己的書堆里。
其實他很像霍眉,自我,用在這裡是褒義。姐弟兩個想做成什麼事,就能做成什麼事。
席玉麟回到自己屋裡,撐著臉發呆。不好意思再騷擾霍振良,也沒有可以解悶的東西。書倒是有很多,不是德文的就是英文的,好不容易找到一本中文的,還是翻譯稿,講數字電路設計理論,他再無聊也看不進去這個;收音機也有,但似乎是比襪子更機密的東西,霍振良甚至每次使用完後要鎖進柜子里,更不可能讓他碰。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價值不大,每天燒水、做飯(他已經學會了)、洗鍋、餵驢子之外,就只好在床上呆呆地躺著。
而霍振良連自己冷不冷都無暇關注,更不會注意到他這場depression。
某日他正躺著,樓下忽然傳來爆炸聲,然後噼里啪啦地響個不停。席玉麟一下子跳起來衝下樓,就看到一樓牆壁上掛著的電箱正在往外冒黑煙,上面連了兩根白色塑膠管道,穿過天花板、不知道通去了哪兒,但總之在天花板那塊兒著火了,牆面瞬間就被燻黑,黑煙還像煙圈似的一圈一圈往外擴;帶電的火星子滋滋地四濺噴射,亮得人睜不開眼。
霍振良一聽爆炸聲就去找手套、換靴子,拎上工具箱才往樓下沖,看到席玉麟正站在電箱面前研究,簡直目眥欲裂:「別碰!讓開!你讓開!」
「是要把這根棍子拉下來嗎?」
「別碰!你不要——」
席玉麟已經被火星子崩了好幾下,落在皮膚上就燙出一個紅印。他心想我皮糙肉厚燙兩下算了,你體弱多病的,還能讓你來?伸手就把電閘拉下來了。
身後忽然咚的一響,他扭頭,看見霍振良直接跪在了地上,嘴唇發紫,大瞪著眼睛直喘氣。
席玉麟被他嚇一跳,連忙過去把人扶起來;霍振良本來就喘不上氣,被拽起來後,喉嚨里直接咯咯響了,席玉麟又被嚇了第二跳,連忙把他放回地上,「藥?有沒有藥?」
「我......枕......」
他飛奔上樓,在霍振良的枕邊找到了一個小紙包,從中取了一片白色藥片,餵到他嘴裡。霍振良把藥片含在舌下,渾身顫抖了有三四分鐘,才睜開眼,打量他:手上沒水,單手拉閘,拉對了閘,鞋底是橡膠......在種種機緣巧合的幸運下,沒有化成一具焦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