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飯時,程蕙琴再問,何炳翀便避重就輕地說:「林傑剛跟我說,摩根的科學入學測只考了七十多。」這一下立刻就轉換了話題,變出了全家人聽程蕙琴譴責摩根如何如何不用功,應該剋扣她的零花錢,成績好了再發;又計劃在學校旁邊租個房子,自己雖不去,派兩個媽子去也是好的,這樣摩根吃得舒服、睡得舒服,還有人監督她完成每日學習計劃......越說越覺得在理,轉臉問何炳翀,「行不行?」
他說:「不行。別人在學校住著怎麼就能自律?你別太慣著她。」
霍眉嚼菜嚼得眉飛色舞。飯後,何炳翀去書房看書,她一邊給他捏肩膀,一邊在把鞋店的事原原本本講了一遍。聽說花了那麼多錢,何炳翀的反應也不怎麼大,只是說:「你不用理他們。要說壟斷,時風公司才是真正的壟斷,除了外國的西門子、松下電器,國內做電器的也就我們一家了,你看那商會放過一個屁嗎?我爸年輕的時候,對於競爭者都是直接派人做掉……哼,看人下菜碟。趁我不在,甚至敢上我家的門!」
原來這何炳翀對於別人不怕他也不是毫不知情。霍眉繼續道:「那這一方面,我是放心了。可另一方面,你媽媽……」
「她說她的,你聽聽就好。」何炳翀笑道,「嫁來我們家,這點錢還不給花?」說完,感覺鉗肩膀上的手驟然縮緊,回過頭,只見她的眼睛在暗處閃動著雪亮的光芒。
何炳翀把手覆在自己的肩頭、她的手上,有溫熱的面頰貼上來。
天氣一天天暖了,到了五月,三家鞋店再也耗不住,全部倒閉。霍眉把三位老闆請到家中,好酒好菜地招待著,一頓飯後,才說出意圖:「我並非是與三位老闆作對,相反地,我是太欣賞三位老闆了,才出此下策。」
金老闆苦笑道:「都干不下去了,我們做鞋子的這點奇技淫巧還有什麼用?」
「我希望你們為我工作。」
室內靜了一靜,潘老闆道:「嚯,我們從老闆變成員工了。」
「那還要你願意才行啊。」霍眉笑盈盈道,「做生意,圖的是錢,又不是老闆這個身份。」
店都倒閉了,養家餬口,還有什麼不願意的?三人都默默點了頭。霍眉遂宣布了自己的計劃:創立一個品牌。
時至今日,中國都沒有自己的皮鞋品牌,買到的皮鞋品質良莠不齊,主要看最近的鞋匠技術如何。雖有幾個外來品牌,但一來只面向上流社會,用料好到沒必要,讓普通人望塵莫及;二來有一道關稅,使得定價水漲船高;三來,那洋腳和中國腳總該不太一樣吧?
林傑說,一個品牌最重要的就是有統一、獨立的風格。她對設計一無所知,遂請了個叫盧卡的義大利的產品顧問——何炳翀出面請來的,是她見過的英俊的洋人了,栗棕色的捲髮在腦後扎了個小馬尾,高鼻深目,臉型硬朗,還不臭。但英俊得輕浮,不夠穩重。
這盧卡一進門就呲著大白牙朝所有人笑,似乎只會講英文和一點點廣東話,四川話是絕對聽不懂的。但霍眉可是會說英文的!她一指三個老闆——現在是三個鞋匠了,「Threedesigners.」
將那根手指豎起來,「Onestyle.」
再指盧卡,「Yourwork.」
盧卡樂不可支地笑起來,露出後排的一顆金牙。他讓三名鞋匠都把店裡的成品鞋、圖紙帶過來,霍眉特意找了個空房間,在裡面擺一張長桌,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能往上擺;自己則坐在一邊,一字不漏地聽著英文夾雜廣東話的討論。林傑也在,笑著說:「你是鐵了心的要做這事兒?」
她奇道:「我難道像在好玩嗎?」
「我只是不明白。你過去過得辛苦,現在來了何家,應該好好玩。」
「這很好玩啊。」霍眉一本正經地寫著當日的英語作業,「我是沒有享清福的命,若像其他太太那樣花一個下午的時間品咖啡,我這腦子裡必要胡思亂想,還不如忙起來。」
「胡思亂想些什麼?」
「老呀,死呀,孤獨呀。」
她知道林傑正在看自己,又有這麼多人在,因此不敢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