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姐,走吧。」車夫提醒說,「附近怕是有袍哥盯著,不能久留。」
黃包車嘎吱嘎吱地開走了。
三天前。
十一點半,天氣晴朗,觀眾三三兩兩往漱金里走。人群雖熱鬧,漱金內部的氣氛卻低迷,先是師父去世,現在霍眉失蹤,一個火盆在練功房外的空地上噼里啪啦地燃燒。
然後王好運跑過來,塞了一封信給他,摸了摸鼻子說:「剛才有個人送到門房的,說給一個長得很女氣的男嘞。」
席玉麟板著個死臉接過拆開,裡面只有一張大面積都是空白的紙,中間寫了個「危」,右下角寫了個「蔡」。
他呼吸一滯,把信扔進火盆里。王好運期期艾艾跟著他站起來,「席師兄,其實不要的廢紙可以給我。」
「值班去。」
他立刻回到寢室收拾行李,隨即發現沒多少行李,把床頭掛的、床上堆的往箱子裡一塞,拎起來就可以走了。但是應該走嗎?剛好是在霍眉失蹤的時候,哥老會又發現刀片一案的線索了?
他心煩意亂地把玩著木箱上生鏽的銅扣,王好運又進來,「席師兄,又有人找......你。」
席玉麟的眼神涼颼颼地飄過來,他往後一縮脖子,卻聽見席玉麟問:「是說找席玉麟,還是和上一個人的描述一樣,『長得很女氣的男的』?」
「哎呀,席師兄,其實是和上一個人的描述是一樣的。」
仙人板板!他想,蔡行健告訴袍哥,袍哥找來了。打發走王好運後,他提起箱子從後門出了漱金,正往最近的一輛黃包車疾步而去時,眼前的陰影忽然撤去——寬檐帽被掀走了。
席玉麟立刻轉身連退幾步,右手按在了腰上,那裡藏著一把小刀。
李五爺負手而立,居然沒像平日裡一樣穿一身黑再戴副墨鏡,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很文氣的灰藍色長衫。身後也沒跟小弟。他將帽子扣在自己頭上,禮貌地一頷首,「是叫席玉麟吧?請你喝咖啡。」
片刻後,兩人坐進咖啡廳。席玉麟的板凳離李五爺很遠,身體也繃得很緊,盯著面前瓷杯里散發著苦澀氣味的不明棕褐液體。李五爺開門見山地說:「霍眉在我們手裡。她欠我們一些東西。」
他抬起頭。
「你們關係很好,願意一命換一命嗎?」
他們要她的命。席玉麟感覺五臟六腑上都扎著細小冰碴,沒有哪處特別嚴重,但全都點點滴滴地滲著血。
「願意嗎?」
「......不。」
他更加起勁地盯著咖啡看,因為不敢抬頭看李五爺,他知道那雙沉穩如菩提子的黑眼睛裡必然會浮現出輕蔑——無畏者對膽小者的輕蔑。李五爺從公文包里翻出一沓紙,放在桌上,「你也在我們手裡。」
其中有霍眉繳費時填的單據,給他起了個名字叫王三;還有一名護士向融順茶館提供的手術記錄和口供,再就是蔡行健的口供......
「準確來說,你在我手裡,這些東西只有我的人看過,尚未報給三爺。」李五爺很快把資料收起來,「我可以銷毀它們,但是很麻煩。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如果席玉麟答應「一命換一命」,他就會銷毀證據,以免人命官司找上漱金、找上王蘇;如果席玉麟不答應,他會將證據交上去,在席玉麟必死的結局之外,還會多搭上霍眉和王蘇兩個人。
席玉麟的呼吸變得急促,他的手微微發抖起來,「你曉得那日行兇的是個女人,不是我。我——我與你們無冤無仇,為什麼要這樣逼我?」
「你留下把柄了。」李五爺沉聲道,「而且,我其實是個戲迷。你很會扮女人,再合適不過了。」
因為把柄恰好是他的,所以王蘇和霍眉欠哥老會的債,該他這個背時的還。席玉麟猛地抬起頭,氣憤到口不擇言:「你們這群土匪流氓,真是好講道理!」
由此他也看清楚了,李五爺並無輕蔑,甚至在他抬頭的同時低下頭去。
「抱歉,我一向不喜歡逼迫別人,人命也是沒法比大小的。但抓人歸案本是我的職責之一,若不是霍眉的緣故,我根本不會動銷毀證據的念頭,那麼,現在你和真兇大概已經在融順茶館的地下刑室了。所以還是考慮一下吧。我不會做多餘的事,等我離開後,你也可以選擇繼續逃跑。」他頓了頓,「有川人的地方就有
袍哥,天羅地網,勿謂言之不預也。」
席玉麟嘴唇顫抖著,沒有反應。
「周四我會來接你。」李五爺說著,將一本筆記扔在桌上離開了。他沒有先看筆記,他把凳子往前挪了挪,先嘗了一口咖啡。這東西聞起來這麼苦,上流社會卻愛喝,莫非嘗起來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