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琛不答反問道:「三姨來府中多少年了?我一時記不得了。」
劉三笑了笑:「算來已經三十多年,那是老爺嫁過來的第四個年頭,少主您還沒有出生。」
劉琛「嗯」了一聲,背手扭頭,意味深長地說:「府中事務,不論巨細,三姨都不含糊,說起來,你亦是長輩了。既然如此,我有件陳年舊事,便只能
向你請教了。」
劉三聽她的語氣怪異,不禁屏氣應道:「少主但說無妨。」
「二十多年前,長姐從崖上跌落,九死一生,這件事,究竟是意外,還是另有隱情?」劉琛足下頓了頓,繼續道:「當年我雖年幼,但隱約記得,她傷勢嚴重卻不肯吃藥;母親將她終日關在徒有四壁的閣中,叫人日夜看守,這又是為什麼?」
說罷,她扭頭定定地望著劉三驚愕的臉,一字一頓道:「她分明是自殺未遂,對不對?」見劉三低頭不語,她兀自說下去:「如果我沒記錯,那個時候陸太傅嫡長子病逝,但京中傳言,他並非因病逝世,而是自戕,世人無不為他惋惜——他身作太傅之子,又受先帝垂愛,若不是因先帝的皇妹喪期未過,那時他就應當嫁入宮中,受盡皇寵。那他為何偏在那時選擇自裁呢?
難道長姐的事同陸家少爺的死有關係?」
念及此,劉琛雙目微闔,幽幽復問:「那麼為什麼長姐後來又突然轉了心思,那時可是有人對她說了什麼?」
「少主!」劉三喊了一聲,將劉琛的話打斷,她抬起頭來,顫聲道:「大少主自幼長於皇寺,在得先帝敕封之前,從不曾離開紫金山半步,她怎會和陸家有關係?當年的兩樁事,毫無瓜葛可言,純粹是巧合。
況且陸家那位少爺生前與陛下早有婚約;而今大少主亦是三軍總督,與劉家榮辱與共,名聲豈容謠言詆毀。
至於這誅心之言,少主日後切莫再提了。」
此刻劉琛只是平靜地望著眼前的人,嘴角銜笑,劉三回望她時,仿佛大夢初醒,方自語道:「前日長房的三少爺吹了冷風,夜裡就咳個不停,想那顧郎中來,大概是為了這事。」
兩人皆是九轉的心思,將不便說盡的話隱於心底。將話頭轉回最初的地方,再開口時,已是另一番口吻。
劉琛問:「前日的事為何要礙到今日?」
「前日傍晚就請了的。」劉三忙道,「只是幾副藥下去,絲毫沒有效用,就想叫郎中來換個方子。」
劉琛點了頭,再沒有說話,默默提了燈籠轉身走了。劉三依然立在原地,看著那人漸行漸遠,心卻不由地越收越緊。
她早該知道,那件事,終究是瞞不住的。
.......
劉文昌從茶室中出來,天已大黑,到了每日定省的時候,仍不見二女兒劉琛前來,遂叫餘人先散了去,又交代劉三一番話,看他出去,周身的氣力亦被抽盡,便靠坐在檀木椅上,一雙眼睛盯著牆上自己的影子,望得久了,似乎眼前漆黑一團,眯眼一瞧,影子的輪廓又清晰起來。
看著牆上的影子,劉文昌第一次發現,自己大概真的老了,竟這樣孤寂。少時父親的溘然長逝,昔日發夫的含恨自縊,她都不曾覺察到這樣的孤獨。她索性閉上眼睛,什麼都不再去想。
不知這樣坐了多久。劉琛推門進去,看劉文昌抵額闔目,不忍打攪,又怕她著涼,欲脫下自己的公服覆上,卻見劉文昌驟然睜眼,她忙喚了聲:「母親。」
劉文昌默默看了她半晌,方道:「坐下吧,今日詹事府可有什麼事?」
劉琛並未就坐,低頭回道:「回母親的話,與向日無異。卻是大理寺那邊,孫協撞了一次牆,又被救了回來,看來三司會省,她也不敢說什麼出來。」
劉文昌道:「大理寺的事,何須你去過問。關心則亂,這麼多年,劉家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
「母親教訓的是。」
「下午有人登門,臨走時留下這個,你看看。」劉文昌說著話,將一封信函遞給劉琛。
劉琛接過信,垂眸掃了幾眼,驀然抬頭:「周自橫......可是戊寅科被凌遲的主考官周尚書?」
劉文昌默然不語,算是默認。
「可是據女兒所知,那件事後,周家女丁無一倖免,西市血流成河,而今周大人怎會還有女兒在世?」劉琛若有所思道,「再者說,刑部婁侍郎怎麼會徇私窩庇周家女兒?周尚書亡故時,婁侍郎連功名都沒有,二人都不曾同朝為官,哪來的私?」劉琛搖頭,將紙冊擱到桌上:「母親,楊太師的夫郎,糊塗起來可以狠殺親子,這樣一個瘋子的話,是信不得的。」
劉文昌笑笑:「他未必是真瘋。琛兒,還有一事想必你不知情。」她頓了頓又道:「周自橫發夫李氏誕下一子,另有繼室文氏生有一女,周家出事後,朝廷預判誅其三族,當時不少得過老周大人照拂的文官武將以死進諫,陛下難駁眾議,將周家的一雙兒女發配邊疆。途中遇到火災,燒死不少犯人,也有不少犯人都趁亂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