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承啟眨了眨眼睛,有點懼怕。
永宣帝目光一厲,再一次說:「爬!」一個字的命令最為可怕。
朱承啟便顫巍巍扶著石欄杆往上挪,這石梯是螺旋狀的,又陡又窄,那時候他還小,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被這一頓嚇唬,邊爬邊掉眼淚,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爬到一半時,帝君帶人趕到,宮人跪倒了一片,都在給小太女求情。
「陛下,您同女兒置什麼氣?這大半夜的,她若是傷到哪裡,您叫臣侍怎麼辦。」
永宣帝擰眉不語,直到朱承啟在上面顫聲道:「母皇,兒臣爬上來了。」聲音帶著哭腔。
永宣帝抬頭望了一眼,面色如常地轉過身往御書房走,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當初你敢爬上去,就得有膽子自己下來。」又向宮人道:「誰若去扶她,杖刑伺候。」
春光破雲而出,照在朱承啟的臉上,他慢慢偏過頭去,輕拍石欄。物是人非。
還是他父君身邊的劉公公懂得察顏觀色。劉公公將帝君勸走,斥退圍觀的所有宮人。果然沒過多久永宣帝就折了回來,她嘆了口氣,也爬了上去。
亭子上只有母「女」二人,永宣帝一改往日的肅穆,拍著石欄道:「站到朕的身邊。」
朱承啟向左邊挪了兩步,永宣帝解下自己的披風裹在他身上,摸著他的頭頂說:「朕在馬背上過了半輩子。」至此一頓,翻過手掌,在月光下凝眸望著自己的掌心,說:「這上面有奸臣的鮮血,也有忠臣和你皇姨的,到了你這裡朕希望能少一些。」
那時候朱承啟還不懂這些話的意思,便問:「既是忠臣,母皇為何還要殺她?」
永宣帝慢慢說道:「有自己一心想死的,觸眾怒,朕不殺她都不行。也有...一朝天子一朝臣,你長大就知道了。」她將話說到一半,突然不再說了,話鋒一轉,扭頭望著月光下的皇城道:「你的幾個姐姐都不叫朕省心。」
誠然,那時候朱承啟的幾個皇姐互相使絆子,暗地裡腥風血雨,這使永宣帝想起自己年輕時候的事。她不想那些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再次在自己的後嗣身上重演。
姊妹鬩牆,同室操戈,手心手背都是肉。
也許是因為永宣帝早年對皇女們疏於管教,眼下幾個女兒大了,幾乎都有好戰的苗頭,這一點令她很頭疼,只有年幼的朱承啟最溫和,奇怪的是,其他幾個皇女斗雖斗,卻無一例外的和朱承啟相處得很融洽。好像這孩子有著與生俱來的親和力。
她望著面容恬淡的小朱承啟說:「唯有你做這太女,方能保百姓安寧,護你姊妹弟兄周全。」
朱承啟卻陷入了沉思,自他入主東宮之後,往日最疼他的長姐就突然疏離他,不再和他說話,這令他很苦惱。
從那以後,長姐梁王就成了朱承啟的政敵,直到前幾年,梁王薨在去北漠的路上,別人都以為她是病死的,後來朱承啟才知道,其實是首輔劉文昌命人做的手腳......
白雲蒼狗,如今朱承啟獨自站在這亭子上,將往事一遍遍回想。
他開始明白永宣帝未出口的話: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帝君昏聵,首輔劉文昌手伸得越來越長,朱承啟不想坐視不理了。
「陛下,陸大人已經來了,您要不要現在就過去見她?」陸公公低聲問。
朱承啟回過神來嗯了一聲,穩步下了石梯。
***
楊思煥上一次坐牢還是在刑部,抬眼四望,四壁透風,凍得她渾身僵硬,那時候的她十分惶然。
沒想到這麼快她又坐牢了,還升了級,進了大理寺的監獄。如今她上有老下有小,她反倒沒那麼慌了。
左右相鄰的牢房裡各關一人,那兩個人一左一右嚷嚷著「冤枉」,吵得楊思煥腦瓜子疼,她乾脆仰面朝天躺在乾草上,和衣睡了去。
陰暗的過道上擺滿了刑具,兩個牢役坐在火盆邊烤火,一邊嗑瓜子一邊閒白。
「審了這麼多天了,這個倒是悠閒,一天天的哪來這麼多瞌睡。」
另一個年輕的衙役,透過柵欄白了裡面的人一眼,咬牙切齒地說:「百姓年年繳糧繳稅,國庫卻總不見肥,一有戰事就漲賦稅,我老家三叔就是因為繳不上賦稅被打死的,追根溯源都是這些狗官做的好事。呸!這些個貪官,砍她頭都算便宜了。」
知道關到這裡來的,八成是翻不了身了,而且她們貪污受賄的證據又如此充足,所以這牢役就放心大膽地開罵。
楊思煥翻了個身,眯著眼睛打斷牢役的慷慨陳詞:「我要喝水。」看她們兩個不動,楊思煥突然坐起來,睜著清亮的雙眼一字字道:「我要見少卿陸大人。」
陸長松交代了要好吃好喝的伺候這祖宗,楊思煥知道這件事,便拿陸長松來壓她們。果然,那兩個人對視一下,其中年輕的那個極不情願地說:「等著!」
牢役去了一時,再回來時果然端回了一碗水,只是這裝水的碗豁了個口子,水面上漂了狗毛。顯然這是狗缽子。
「呶,喝吧。」
「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