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周家上下,不論男女老少都沒能倖免於難。
卻見周世景面色如常,沉默著等她繼續說。
「這是陛下欽點的差事,哥放心好了。」她說。
周世景聞言頷首,微微側過身,低聲在楊思煥耳邊說了句什麼。
他距離她太近,溫熱的氣息略撲面而來,一陣酥癢從楊思煥的耳廓迅速穿到腰側,與此同時,她聞見他身上淡淡的檀香,霎時間便漲紅了臉亦鬆開緊握著的手。
這一來二去,於來往路人的眼中,不過是一對年輕的夫妻在說悄悄話。只有楊思煥知道,他方才說得是:「你記得,奪嫡爭儲的事,切莫沾染分毫。」
待她回過神來,周世景沒打招呼,卻已經淡出了視野。
***
「周大人,可算找到您了,下官和長孫大人尋了您一天了。」突然從人群中竄出的男子將周世景不由分說地拉走。
周世景回過頭,發現楊思煥已然淹沒在人海茫茫中,便跟著那人走到一個小巷深處。
「欽使大人後日就要回京,說陛下要看初稿。時間緊迫,本官不得不深夜叨擾,還望周大人見諒。」說話者是史官,是北平戰史的總筆,正七品的官階,北平戰史名義上由她統編,實則主筆的卻是周世景。
尚書陶大人此番前來,有心推舉人去京中輔編《永宣大典》史冊部分,有人推薦長孫大人,禮部尚書見了她編過的雜史,對她的「才華」很是滿意。當即要她拿出完本去給太史府把關。
但那實則出於周世景之手,她無法,便只好來催周世景。
「周大人可否透個底,還有多久能完成?」長孫大人焦灼不安地問。
周世景從容的回:「已經好了,但我還需查驗一遍。明日戊時之前,下官便可將其送過去。」
長孫大人頷首,末了意味深長地說:「還有一件事。」她頓了一下,一旁的男史官很識趣地拱手:「下官先去巷口候著。」說完轉頭就走開了。
左右再無旁人時,長孫大人道:「這些日子周大人辛苦了。」從袖中摸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一點小意思。」
周世景卻回絕了:「大人放心,下官本來就沒想要署名,在下區區一介男官,能倚杖大人的羽翼,將筆墨呈到陛下之手,已是感激不盡,不敢奢求其他。」
見他不肯收錢,這位總筆大人哪能安心,忙抬袖攔住周世景。
「周大人能這樣想,本官甚是傾佩,但也沒有叫人白付出的道理。」
聽她這樣說,周世景只好將報酬收下。
談完正事,兩個人就要分道揚鑣,出巷子前,二人還是並排走著的,為了緩解無話可說的尷尬局面,長孫大人說:「周大人好雅興,一個人來城隍廟看燈會?」
「下官陪舍妹出來隨便逛逛。」周世景腳步不停,心中已有幾分不耐,面上卻是淡然一片。
「本還準備請大人吃個便飯。」長孫大人笑了笑,「既然如此,就不再叨擾了。」
「大人客氣了。」周世景淡淡應道,目光就不由自主地朝來時的方向飄去,看到那人果然還站在那裡沒走,他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下,嘴角微微上揚著向長孫大人告了別。
楊思煥也看到了他——看著他跟著陌生的女人進了小巷,半晌兩個人又並排走出來,一路有說有笑,然而下一刻他卻若無其事地向她走來。
「還想去哪裡?」周世景問她,似乎沒有解釋的打算。
楊思煥搖頭,她心裡不大舒服。
兩廂安靜著,一路無話。走過小橋,再次來到熟悉的小院前。
月下藤影疏疏,蛙聲連連。
周世景推開門,聽到身後傳來一句:「如果你姓趙、姓錢、姓孫,不姓周,這樣你會不會喜歡我?」
周世景懂她的意思,如果他不是罪臣之子,如果他是自由之身......
「和大哥二哥一樣,我永遠喜歡你,不論我姓不姓楊。」周世景沒有轉身,他柔聲道:「你回去吧。」
沒有如果......
「那你看著我的眼睛說。」楊思煥紅著眼,一字一頓地說,「說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楊思煥繞到他身前,雙手握住周世景溫熱的手。
周世景卻是含笑摸了摸楊思煥的頭,溫聲道:「傻丫頭,做哥哥的,哪有刻意中傷妹妹的道理。你是想陷為兄於不義嗎?況且你這麼爭氣,一直是我的驕傲,我怎麼會不喜歡你。」
他的笑意更深了些,雙臂微曲,將她擁入懷中,在她耳邊慢慢地說:「所以你一定記住為兄同你說過的話,做個純臣,要平安幸福地過一輩子才好。」
楊思煥深吸一口氣,「哦」了一聲,然後重重地推開周世景,隨即奪門而去,門合上的一瞬間,眼前的一切都被淚水晃變了形。
待到西風吹過殘燈,已是三更,喝完的酒罐子隨風在堂前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