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檢察官站起身,推了推眼鏡,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們並不否認,珍珠項鍊的來源可能是私人關係,但紀希頤接受的遠不止這些。她之所以沒有兌現那張支票,沒有取用那些金條,是因為她知道如何規避法律風險。她知道哪一步能讓她脫罪,哪一步才會留下痕跡,她至今沒有取用,不代表她沒有接受。」
「我反對!」傑森快速起身,「檢方的陳述存在嚴重的主觀推測。法官大人,我請求駁回檢方關於『規避法律風險等同於接受賄賂』的推論,並要求檢方出示確鑿的、可驗證的證據,證明我的當事人曾經以任何方式支配或意圖支配這些財物,否則請指示陪審團忽略檢方這一未經證實的推測。」
「各位,」檢察官也迅速應對,「檢方在今天早些時候已經向各位展示了被告紀希頤和科恩集團、阿爾薩德集團非法勾結、幫助他們實施金融犯罪的證據和證人證言,如果說紀希頤勾結阿爾薩德是為了後續的競選,那麼和科恩勾結是為了什麼?辯方聲稱被告沒有支配一毛錢贓款的意願,那麼請問,被告是單純為了幫助科恩集團嗎?如果沒有任何利益驅使,那麼被告紀希頤就是單純地想犯罪嗎?」
「我反對!檢方再次脫離實質性證據,僅憑主觀臆測給我的當事人定罪!」
一時火藥味蔓延,人們的神經都繃到了最緊處,法官當機立斷:「反對無效,檢方的陳述具有邏輯性,請辯方回答:如果被告紀希頤沒有接收科恩集團賄賂的意願,那麼前述行為中,她的動機和目的是什麼?」
傑森緩緩走到法庭中央,深吸一口氣,掃視全場,聲音低沉:「法官大人,各位,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想請你們聽一個故事。」
他轉過身,看了一眼被告席上的紀希頤,目光複雜,隨後收回視線,緩緩說道:「五個月前,我曾去過紀希頤年少時生活的地方——一個與你們所了解的『聯邦檢察官紀希頤』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時全場開始了竊竊私語,紀希頤的眼中頓時布滿驚疑。查琳抬起頭,擰著眉看向傑森。
「她的童年,並不是你們所想像的那種『天生便擁有一切』的童年。沒錯,她出生在一個權力的中心,一個由金錢、關係、巴結、交易構築的世界,她曾是被眾人簇擁的小公主,她的父親曾是一名身居高位的官員,她所見到的世界,是一張又一張送進門的現金,是那些笑得諂媚、彎著腰的政商人物。她曾以為,這是世界的本質。」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陪審團,繼續說道:「但這個世界對她來說,是瞬間崩塌的。她的父親因貪腐被判刑二十年,她所熟悉的那些親戚、朋友、追隨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與母親被送往異國,曾經擁有的一切,化作笑柄,成為恥辱。」
紀家二老撫著耳機,眼中慢慢爬上羞愧、無措……紀父的臉更是紅一陣白一陣。
法官輕輕敲了一下木槌示意安靜。
「你們可曾想像過,一個曾經高高在上的女孩,如何在完全陌生的土地上生存?她們母女兩人,不會英語,沒有積蓄,甚至到了連房租都交不起的地步。」
「她的母親,一個曾經的官太太,被迫去唐人街做保姆,但她不會做飯,不會做清潔,接連被辭退……生活壓得她們喘不過氣來,她們眼睜睜地看著家裡的錢一點一點消失,等著被房東趕走。」
「就在那個時候,奇蹟出現了。」
「她的母親,突然開始有了錢,能夠付房租,能夠養活她。她以為事情終於好轉了,直到有一天,她在唐人街看到她的母親穿著一件暴露的紅色蕾絲上衣,從一家按摩店裡攙扶著一個肥胖的男人走出來,她看到那男人將一張二十美元的小費塞進了她母親的胸口。」
這一句話落下的瞬間,整個法庭像是被一股無形的衝擊波掀翻了。
紀母的臉色驟然變得慘白,她原本端坐在旁聽席,雙手交疊放在膝上,聽著聽著,忽然怔住了,指尖微微顫抖。她猛地抬頭,看向法庭中央的傑森,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紀父也錯愕地轉頭看向妻子,渾濁的眼裡流露出震驚和疑惑,臉上的皺紋仿佛在一瞬間刻得更深了一層。
紀希頤臉色煞白,努力回想著,她曾在和傑森交流證據時提過一嘴,當時說得模糊,大抵是說小時候見過母親不堪的一幕,看到一隻骯髒的手往她胸脯里塞了二十美金……沒想到,傑森捕捉到了這個細節,並親自去了加州當地探尋這些往事……
法庭里的氣氛如同被凍住,空氣寂靜得可怕。
只有紀母的手,不自覺地捏緊了衣角,她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像是想說什麼,卻沒有發出聲音。她的指甲掐進掌心,皮肉深陷,但她毫無知覺。
法官皺起眉,敲了一下桌面,「請繼續。」
傑森沉默片刻,繼續道:「她沒有衝上去,她沒有喊出一聲『媽媽』,她只是轉身逃走,逃進地鐵站,逃回那個狹窄的房間,縮在角落裡……各位陪審員,我想請你們想像——如果那是你們的母親,如果你們親眼看到自己最愛、最依賴的人,在無路可走的情況下,做出這樣的選擇,你們會怎麼想?」
紀希頤的眼神在那一刻猛地一縮,身子微微向前傾了一下。
她的臉色蒼白,指尖在桌面上蜷縮,她的呼吸微微滯住,手心已經滲出了冷汗。
「她走錯的那一天,不是在這場官司開始的那一刻。她走錯的那一天,是她站在唐人街那家按摩店門口,看著自己的母親扶著那個男人走出來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