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徹得斯伸手隔著衣裳輕輕帶了凌長雲一下:「去見個人。」
凌長雲順著往前跟著他走,抬手按著冰涼的傘柄往中間推了推。
路徹得斯順著他的力道收回了點兒,但大半還是傾斜過去,笑了聲:「閣下就穿這麼點兒還是擋著吧,要是在安城病倒,軍部罪過就大了。」
「……」凌長雲收回手,直視著前方,「要是軍部看見中將冒著大雪給我打傘,只怕眼刀都要把我剮了。」
路徹得斯帶著笑:「怎麼會?軍部一向明理守禮。」
「是見誰?」凌長雲一腳踩下去,靴底都沒進了雪裡。
「西蘭白。」
凌長雲頓住了腳步。
路徹得斯也停了下來,兩人一齊望著遠遠朝這邊走來的軍雌。
「他弟弟可以下地走了,兩人待會兒就要去A2荒星,」路徹得斯轉頭看著凌長雲雄蟲側領上沾了幾片長形雪花,已然透明大半,濕了點兒衣料,「他走前想見閣下一面,擅自做主,還請閣下原諒。」
軍雌走到十米外便停了下來,揚在風裡的翠綠長發暗淡了不少,清晰可見染了幾縷白霜,上面夾雜著凝結成團的飛雪。
「他……還好嗎?」凌長雲知道軍雌恢復能力強悍,但親眼見過那日的情形,而今也不過三天。
「命救回來了,只是精神海算是廢了。」
精神海於雄蟲軍雌而言重無可比,是蟲體一切的根基,精神海廢了,人也就廢了。
路徹得斯將傘往旁邊遞了遞,交到凌長雲手中:「我在右邊等您。」
說完便轉身走向了遠處。
西蘭白見路徹得斯走了,猶豫了下,抬步走到凌長雲面前:「冕下。」
「少將。」
「已經不是了,」西蘭白面上沒什麼血色,雪天裡凍得久了有些僵,比起先前在崖邊見到的,更多了幾分頹沉,他看著凌長雲,道,「蟲族有三性,雄蟲、軍雌、亞雌,但我和大部分軍雌始終無法將雄蟲完全劃歸於一族之內。」
凌長雲一頓:「什麼?」
西蘭白繼續道:「我的親族,一半葬身獸口,一半葬身雄蟲爪下。」
「我可以為曼斯勒安死在與異獸的戰鬥場上,因為曼斯勒安是我的家,我的領地,我的歸屬。但一想到占在裡面高高在上草菅人命的雄蟲洋洋自得軍雌是為護衛他們而死戰,多少個日夜都讓我嘔吐不止。」
雪蓋上了他的發尾:「軍雌不是定好了程序的機器,上了戰場視死如歸力戰群敵,下了戰場備受凌辱仍恭儉順良。亞雌不是,雄蟲也不是。」
他隔著飄下的白注視著凌長云:「我知道有雄蟲不是這樣。結了婚的雌蟲,有的被凌辱至死,有的也喜順一生。但太少了,真的,太少了。我們,至少是我,沒有辦法也不想還要在這樣的怨怒憤恨下分清誰是怎麼樣誰又是怎麼樣,都是一樣的,都是雄蟲,都是腳下壘起了雌蟲屍山的雄蟲。」
自五年前虔嶼一戰後,西蘭白很少說這麼多話了,這會兒說著都有些艱澀。
「東林一事,雖是中將交代,但我確實帶了私人情緒。」雪落到眼睫上擋了些視線,西蘭白僵著手指將他刮去,「我知道這像狡辯,但中將雖厭極了雄蟲,那次的確是為了精神力一事。」
雄蟲一直站在那聽著,雪裡站得久了,衣服都凍得寒。
西蘭白右手扶肩,深深俯身,對著凌長雲行禮:「多謝冕下當日救西蘭白一命,懸崖一事,我很抱歉。」
大雪飄得遠,遙遙凝了層無形的障,便是離得最近的路徹得斯也模糊了身影,蒼茫中只余兩人站在那裡。
西蘭白一直沒有起身,隱約間雪好像停了,眼前映入一雙白靴。
他愣了愣,後知後覺起身,頂上的傘落了片影下來。
凌長雲沒有說話,但西蘭白已然明白,他頭一次笑了,笑得極淺也極淡,轉瞬就消散在風雪裡。
「冕下的性子,不適合在主星生存。」
他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長形晶片,遞過去:「這是我弟弟在縭樓聽到的一些消息,或許有用。」
凌長雲撐著傘沒動:「為什麼給我這個?」
西蘭白:「冕下終要站在頂端,又自荒星而來,有些事他們未必會告訴您。」
「也是我的歉意。」他往前遞了遞。
「……」凌長雲伸手接過,「多謝。」
西蘭白俯身行了一禮:「祝您順遂。」
說完,他轉身就要離開。
「少將。」凌長雲出聲叫住了他。
西蘭白一頓,回身。
凌長雲將傘換到左手,右手扶肩:「餘生平安。」
「……」西蘭白眸子裡映出雄蟲如玉的面龐,他點了下頭,轉身朝遠處走去。
終究是不一樣的。
等西蘭白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大雪裡,路徹得斯不知何時站到了凌長雲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