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勢最嚴重的地方是肩膀,因為那瓶壞水本來對準的是他的臉。
是他鬼使神差醒來,下意識避開,才讓手上的地方從臉變成肩膀和腰間。
直到太陽快要落山,少年才堪堪將所有粘連著的衣物從身體上撕下,還有一些已經嵌進血肉里的,他暫時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就這樣吧,不管,就跟之前那些人留在他骨頭裡的針一樣,不管。
即使被那些人折磨的千瘡百孔、傷痕累累,他依舊沒死,還可以看見第二天的日光,從某種意義上講,他真的是災星吧……少年垂下眼帘,因為雙唇抿緊,下唇剛開始癒合的傷口再次裂開,鮮血像紅色的珠子一樣滲出來,又在皮膚上鋪開。
前段時間被那些人捉弄浸在寒冰中幾乎沒了知覺的雙手,這些天奇癢無比,少年知道和他手上那些腐爛的膿包有關係,但他不知道該怎麼解決。
很多個夜裡睡不著,他都分不清讓他快要抓狂的感覺是癢還是疼。
就像此刻他覺得下唇發癢,伸手去撓卻得到一手血,臉上的神經也痛得抽搐。
待在玄門的時間越久,他越感覺世上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把他滿是凍瘡的手治好沒有意義、把插在骨頭縫裡的針取出來沒有意義、把身上的傷口處理乾淨沒有意義,活著…
也沒有意義……
少年看著日漸西沉的太陽,餘暉毫無遮攔地照進他眼睛裡,他因此面無表情地流淚。
可他只能待在玄門,他哪兒也不能去。
他是玄門所有術師傾盡全力預言的禍亂災星。
在未來,整個世界都會因為他而暗無天日。
暗無天日,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這樣一天,他想要看見,他對每天照常升起的太陽已經厭煩無比。
陽光每天都會照在他身上,就好像那些人每天都會換不同的法子折磨他,美其名曰「懲治」。
少年虛弱地喘息著,未著寸縷的上半身傷痕累累,新傷疊加舊傷,幾乎要布滿他身體的每一處地方。
這個地方應該不會被那些人找到,疲倦混合著痛苦,他靠在河邊的一塊大石頭上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月亮的清輝已經灑滿了整片湖面,波光瀲灩像是一片銀色的海。
少年還沒見過海。
他在很小的時候就被帶到玄門作為需要警惕和監管的重要人物,直到現在他也沒有走出去過。
他對於海的印象來自他在書上看到的圖畫。
少年不知道真正的大海有多寬有多廣,他只能盡力去想像,一譚一望無際的湖,海…大致就是那樣。
大石頭旁一堆新鮮的野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又發生了。
這不是他第一次收到這種善意的幫助,之前也發生過好幾次。
在人人都仇視他、折磨他的玄門,發現對他好的人實在是太難得了,起初少年欣喜又雀躍,想要偷偷找出這個「好心人」。
他為此埋伏了好幾次,可什麼也沒發現。
後來他自己修煉的玄門手段多了,他才知道,幫助他的哪裡是人,而是一些遊蕩在山中林間的孤魂野鬼。
這一點幾乎讓他更加相信——他就是門中長老預言的禍亂災星。
否則明明身在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的玄門,怎麼會一個喜歡他的人也找不到,反而招致小鬼的善心。
少年沉默地撿起野果,又苦又澀的滋味在他舌尖綻開。
為他提供幫助的小鬼可能已經在山間遊蕩了太久,生前為人的記憶被磨損得破碎不堪,它不知道人的舌頭偏愛那又酸又甜的,只是看見了好看的果子,就一味摘來給他。
少年有一次沒加分辨,吃下直接昏倒了好久。
那紅艷艷的大果子有毒。
眼下手裡這些果子雖然味道不好,但汁水充盈,能夠滿足飢腸轆轆的他,最重要的是,無毒。
少年對著空氣點頭致謝,開口時聲音沙啞好似被砂紙磨過。
「謝謝。」
在他看不見時,小鬼們圍著他和大石頭急得團團轉。
一個童聲哭哭啼啼,「這可這麼辦啊……小黑快被那些人欺負死了!」
「太可憐了!太可憐了!」
「消停點!你的聲音很刺耳你不知道嗎?」一個沉穩的聲音不滿道。
童聲哭泣得更加慘烈,「小黑就不會嫌棄我的聲音刺耳!他還會因為我給他摘果子感謝我!他才不像你這個沒禮貌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