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撫琴男子目光先在嵇牧身上稍停,繼而彎繞一下,瞧見了一對正青春的年輕男女,郎君初瞧下,長身玉立,質若雲月,女郎身形纖細,立在郎君身邊,漂亮得像是朵粉黛芙蓉。
但細瞧下,兩人與世間許多情人相處又有些不同,女郎明顯更快一點,郎君亦步亦趨,愁緒也碎光點點般散漫。
許久沒見過這般鮮活男女,沈照也淺淺笑了,他還以為三郎沒了他約束,會越發靠近那人,如今瞧著,倒也還好。
王靜姝陡地停頓住腳步,她自來好郎君們的好容色,還總會被同一類溫柔高渺的氣質吸引,琴後男子既是沈遐洲父親的話,那也得有不惑之年了,可瞧著卻像是才三十出頭,穿著葛布道袍,寬擺全鋪在麻藤編的藤蓆上,望來時眉目溫而清,不帶一絲濁氣,笑容也溫和友善,有種長者的奇異包容感。
沈遐洲目色又不好了,王靜姝她到底是有多愛容色好的男子,連年紀大的也看。
他作怪地勾拉她一下,同沈照恭敬喚了聲:「父親。」又介紹身旁的女郎,「建業王氏六娘,兒想娶她。」
王靜姝才怪他拉她,害她在長輩面前失了禮數,就聽到這般石破天驚的介紹,美目都瞠大了。
沈照也略皺了眉,三郎與他的生疏冷淡言語可見,對女郎的介紹也非是想徵求他的同意,不管他肯不肯,三郎都會按自己的做,這種似曾相識的偏執,令他重新審視起面前的兒子。
王靜姝想說些什麼地翕張了唇,卻觸及沈照柔和望來安撫的眼神,他立起身抱美一般抱起了琴,同沈遐洲道:「這非你一人所能決定,六娘子若是不願,你當如何?」
那就搶!
想法下意識地就掠過了沈遐洲心頭。
一眼,沈照便洞悉了沈遐洲的本性,他不願聽地搖頭,「你來當不止是說此,還有何事?」
「京中發生了些大事,請父親過目。」沈遐洲朝嵇牧看一眼,嵇牧將整理好的京中邸報恭敬遞上。
沈照盯著那封漆的信封幾多凝滯,他做不到真全然放下,那京中雪花一樣的送來的各種書信,他全看了,容納了那人全部負面情緒,但,從不曾給她回過信。
他心中輕嘆一聲,接過了,讓他們留下來用飯,也不用急著離開,還有空房舍,正好兩間。
沈遐洲雖覺不自在,但也確沒有離開的意思,拉著女郎就等著開飯,然等沈照一轉了身離開,他就小心地覷女郎的臉色,「你早就答應要做我夫人的。」
他倒是先委屈上了,王靜姝氣不過地想,卻陡地發現了不對,她何曾確切地應過他要做他夫人了,唯有那不小心的一次,她緊盯他問:「你是沒醉,還是都記得?」
郎君赧然垂目:「都記得。」
王靜姝嗤他:「沈九如,你也知道丟人啊!」
郎君醉後的言狀,想來他自己回憶起來都覺得難以啟齒,偏生那日王靜姝還許過他一諾,在又被女郎嘲笑和被悔約之間,他選了前者。
女郎一笑,先才的羞惱也就繃不回去了。
如此,倒也值當。
第61章
「卿卿,我還想與你親親……
沈照入屋舍前,無意間瞥見年輕男女的相處一眼,女郎驕矜別面,而郎君微傾身言語,雖不知他們在說些什麼,但便是隨意一眼,也能感受到他們之間自然流露的親昵。
封漆信封安靜地擺在桌案上,沈照遲遲沒有打開,比起方才在晚輩面前的溫雅清貴,此時的他,眉頭緊鎖,愁緒爬滿面容,竟也顯出幾分符合這個年歲的蒼蒼疲態。
他眼皮微顫,恍有霧氣結於眼前,許多昔日舊影
也在霧中浮動——
北地的雨沒有南地的纏綿,總是一來就急驟如盆傾,他正去桃花觀中接祖母歸家,遇雨躲於山腰亭中,大雨滂沱,山中漫起騰霧般的濕氣,他背手而觀,也是這時,山道中有車馳來,覆青緞,掛玉鈴,鑲雲母,一看便是富貴人家的馬車,但並無族徽,因稀奇他多看了幾眼。
而馬車似乎急著上山,半點不停,飛漸起許多的泥點,然,雨中山路難免會遇上衝下的山石攔路,睜眼看著那馬車有翻倒的危險,他不由皺了眉。
好在馭馬之人顯然是身經百戰的練家子,驚險中停頓住了馬車,只車軲轆也陷入了泥潭中。
沈照自來心善,遣了身邊的衛士去幫忙,亭子也可讓出一半請車中主家一同躲雨。
馬車的青色帷簾被掀開了一角,有女舜華。
大概就是那一眼,他心甘情願地不斷陷入了名為陳薇的陷阱,即便後來猜得了她的身份,也猜得了她是為扶胞弟登基而來,而沈家長子的他從一開始便是她的目標。
只是,自此經年,他仍會想他們的巧遇到底有幾分真?
若全為假的,未免也太過巧合,可若存真,他們又為何會走到如今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