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燃灰大陸支援的時候,他被雷明帶回十方海角,你在多維儀電屏里審了他,記得吧。」
溫艽艽聲音里有種木然空洞的疲憊感,陸宗停怔怔聽著,臉龐悄無聲息地變為死灰色。
「你祝他和雷明合作愉快,還說……」溫艽艽閉了閉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氣,「人別死在你家門口。」
說完她抬眼看向石雕一樣僵立在那裡的陸宗停,苦笑道:「你看,你提要求,他就執行,看得跟軍令一樣重,只要有意識,有力氣,就一分一秒不敢在你面前耽誤,想給你東西都要問一問你能不能給他一點時間……這不是很聽話嗎?怎麼還怪他?」
搶救初期,腹中胎兒掙動的時候,陳泊秋還會被痛醒,他對小腹的疼痛似乎很茫然,也對失血的寒冷恍若未覺,第一時間就想要辨認自己所處的環境,但可能是實在看不清了,就斷斷續續地問出來一個讓當時的溫艽艽無法理解的問題。
「您好……在,基地嗎?」
溫艽艽雖然困惑,但還是在給他止血的間隙抽空回答:「是基地,別害怕,你會沒事的。」
但就在溫艽艽給出這樣肯定的回答之後,陳泊秋各項身體指征急轉直下,儀器接二連三地報警,他卻仿佛迴光返照一般極力想要控制自己的身體。
氧氣面罩覆在臉上,他卻不敢正常呼吸;注射針頭刺破他蒼白透明的皮膚,卻無法從他緊縮僵直的血管里通過。
這像是一種本能性的應激反應,極度的恐懼焦慮從大腦映射到四肢百骸,身體裡每一個細胞都在抗拒和躲避,讓他無法接受任何治療。
溫艽艽其實一直在想他那張無人駐足,沒有一杯溫水、一碗熱飯的病榻。他離開之前把每個角落都收拾得乾淨整齊,只帶走了自己產生的醫療垃圾,陸宗停順手給他留下的軍糧和涼透了的水都原封不動地放著,連沒掛完的藥水他都封存妥帖。
他認為床鋪不該是他睡的,所以整理得像張新擺的床位,他沒有想過那些東西是給他的,所以不敢碰。
那時候他醒來,應該也跟現在有一樣的疑問:我在基地嗎?為什麼會在?
我不能在,不能死在這裡。
因為陸宗停警告過他,要死就死在外面。
溫艽艽想明白了,卻又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她難以接受一個人真的會被逼到這樣的境地。陳泊秋看起來是那樣平靜溫和的人,喜怒皆不形於色,疼痛都和血吞咽,竟連身心的崩潰也是一樣的悄無聲息。
可接下來陳泊秋竭力說出來的殘破語句卻將她狠狠拽回現實。
他說,上校,我會出去。
我不能用。
我記得。
他說話的時候,口鼻一直不斷地嗆血,他甚至還想抬手去擦。溫艽艽不敢再細細回想,不斷地深呼吸穩住自己的情緒,畢竟跟陸宗停吵歸吵,陳泊秋她還是要留著足夠的心力去救的。
「什麼……什麼意思,」陸宗停嘴唇微微哆嗦著,魂不守舍語無倫次,「你是說他……不想、不想活了?」
「他可能只是想出去,」溫艽艽低喃著道,「他只記著這一件事情,至於自己的生死,怕是無暇顧及。」
「他不會死。」陸宗停機械地重複著。
溫艽艽艱澀地道:「他已經被你逼得無路可走了,人都疼糊塗了還要跟你一遍又一遍地解釋他沒有浪費血庫的資源,用的都是自己的血,一遍又一遍地跟你說自己不回基地不回海角。你心腸怎麼能這麼硬,就非要讓他在你面前咽氣,你才能相信他真的撐不住了嗎?」
陸宗停面色灰敗難看,他眼神潰散嘴唇煞白,人再也站立不住,扶著石壁的手顫顫巍巍地,勉強支撐著他沒有直接摔下去,而是慢慢跌坐在地。
「你還怪他不告訴你他懷孕了……我懷疑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身上連點止血止疼的藥都沒有,哪裡還有什麼條件去檢測自己有沒有懷孕……」
「艦長,傷員情況好像又不好了,心力嚴重衰竭,血氧指數還在下跌,」有人通過多維儀焦急來報,「您快去看看!」
「就來!」溫艽艽變了臉色,急急應道。
地上原本半死不活的陸宗停聽到這些話就回魂一般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大力拽住溫艽艽的胳膊:「艽艽,什麼情況,他、他不好了是嗎?我進去跟他說幾句話行不行?你不是說他聽我的,我讓他活下來他就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