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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對面嚇得將要腿膝一軟跪倒在地,他卻開口,言語裡竟多了些平和,「我不怪你,倒有幾分謝你。」

宗海摸不著頭腦,更不敢相問,只得任著他繼續沉默出神去了。

宗契如翻一本古舊泛黃的書,回憶起舊年往事,歷歷在目。他並未說謊,想到那時,竟確有些感謝宗海。

若不是宗海訛詐去了他大把的銀錢,他又遭時運不濟,病在客棧,費去了所剩的川資,哪至於窘迫到被指點上街頭耍把式求錢。

若不是那般窘迫,動了她惻隱之心,緣起一面,哪有後來與她恩情種種?

這樣想來,因果天定,舛吉相隨,竟不是人能預料。

他想到此,原本堅如磐石的心意,卻無端軟了一些。原本心底藏得深了的點滴委屈懊恨的意思,隨而漸漸消散了,唯剩了些迷惘嘆息。

早也曉得她年紀小,心性不定,見花是好、見葉也是好;她又生來慣於做天上雲里的人,分別了一年,如今不過是歸了窩巢罷了,日日相對那風華高貌的郎君,復又心動,再平常不過。

她與元羲本就是金玉捏成的一雙人,才貌堪配。他又是什麼樣人?

宗契微微一動,在轔轔震動的車駕中再次回神,已是天光半暗,車中更隔絕了日色,尤為昏暗。他借著半明蒼黃的日落顏色,低頭瞧見自己一身:晝夜馳來,原本挑的一件瓦灰直裰已沾了點點的塵漬,撲也撲不下,好似長在身的污跡;腿繃也不清白,只是纏得緊,走腳的販夫一般,只教人更覺著行路窘迫。

他原就是黃泥路上行路的人,是凡塵泥淖里打滾的一個和尚,偶一沾得明珠無瑕罷了,哪裡又來的妄念,竟一時誤認作那是掌心裡的愛嬌。

宗海在對面勉強坐得板正,不敢發出一聲,時時用眯縫的餘光偷眼瞥著這煞神,但見他才臉色和緩一些,卻又漸漸冷硬起來,暗沉下去;唇角更抿得緊了,眉峰皺起千條凶煞的惡念,仿佛不耐煩與他一車似的。由是更加噤聲,生怕泄露一言半語,就這樣一路無話,小心緘默地供奉著到了城門。

以往洛京不行宵禁,如今卻也復歸舊例,怕的是那逼京的賊匪混入城中,外來車馬尤其要仔細搜檢。宗海入城門,嚇掉了腦袋也不敢放任官兵搜檢,於是遞出文牒,半掀簾誦佛號,道:「貧僧攜僕役弟子十數人,自香山寺論經而返,望乞通行。」

大相國寺的名頭響亮,雖不是權勢,更甚權勢。官兵不敢當真檢搜,只依稀望見裡頭又坐一名光頭的僧人,躬躬身,歸還了文牒,便教放行了。

宗契便周旋反覆,終混入了洛京外城,卻仍有一道內城要;便依舊用此法,只是先教宗海遣散了車馬僕役先歸相國寺,又令他與自己同行,二人一路穿街過巷,步入內城門之中。

到此時,已天色將晚,四面街橋儘是行人散歸,挑擔引車,更有趁時叫唱買賣的,又一番煙火市井的景象。宗契全然不顧,只照著曾記的路線,七拐八彎,到了應府那一座氣派嚴整的門宇不遠,卻不去正門,反拐進了一條暗巷。

宗海於暗巷之中,一路來行得氣喘吁吁,討好點頭道:「師弟,到了、到了不曾?」

「到了。」深沉之中瞧不見宗契神情,只望見他愈發崔巍的身形,遮擋住最後一絲月白的天光,「只是委屈你在此睡睡。」

「什……」

白胖虛汗的宗海問字尚未出口,後脖頸一疼,猛地眩暈,倚著牆便軟倒了下去。

宗契拎著他濕汗的後脖領子,將人靠在一邊,自個兒撲了撲身上塵土,戴上身背的箬笠,將頭臉遮嚴實了,趁著幽昏月上,緩緩從暗巷裡走出。

那院牆高深,也不知她在哪一院,也不知她安寢了未。家中奴僕總得避過,否則她沾了嫌疑在身,有嘴也說不清。

滿心想著,步子便匆促不得,宗契按捺著焦躁的性子,望定那一連琉璃碧瓦的高牆,順著人家檐下往處走;愈近,腦子裡雜念愈多,一時想著她胖瘦了、長高了,一時想著她當真要結親,如今是否已一心要為他人婦,而怕見自己?

說不了,一步步挨向前。

卻忽然又聽諸般買賣之中,有小販吆喝叫賣酸酸辣辣的梅子姜,霎時諸般雜念猛地又止,化作一個想頭:她愛吃薑。=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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