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劉升的兵早已不敢再追。他的三萬先鋒在追擊趙芳庭那一支中消耗不少,如今只得召回江寧附近盤旋的大軍,準備待齊聚了,再與鄭武陵的邊軍一戰;如今倒像個縮頭烏龜似的,只遙遙觀望,並不近前。
趙芳庭的後事由錢美幾個主持料理。兩軍對壘之中,諸事不便,草草停靈了一日,單錚親為守靈。
錢美哭了一場,與旁的幾人一商議,還得來問單錚:「如今天熱,屍首恐盛放不住……咱們就擇地殮葬了,或是想法子送回江寧?」
單錚漠然不動,許久方道:「葬在此吧。」
他聲音啞得不像話,面色已然委頓下來,只半日,便憔悴得仿佛垂老。
錢美依言,欲要安慰,出口卻只是些乾巴巴反覆揉皺了的話,蒼白無力,沉沉嘆了聲,出去了。
外頭又正碰見六王郭顯,兩下里說了一番。郭顯囑咐道:「雖就地落葬,卻要好生看護墳塋,待來日遷葬回鄉,或伴王陵。及趙將軍一些隨身之物,總要送回江寧,憑吳先生做主,是否要立衣冠冢。」
錢美心中感激他想得周全,一一依從而別。他這頭去後瑣事不提,那頭郭顯好言安慰了單錚,半日方回,帳中見表兄鄭武陵仍埋頭勘瞧行軍的輿圖。
鄭武陵自年輕時便隨父鎮守邊關,到如今已過不惑,自有一番粗糲如磐石的氣度,又養成了不敬天不畏神的十分狂妄,見自家的便宜兄弟來了,眼也未離輿圖,不過略一沉思,隨問了一句單錚如何,又道:「此人倒是真心體恤部下,又極有擔當義氣,袍澤若此,真是人之一幸。」
「怎麼,兄長起了愛才之心?」郭顯問。
鄭武陵撇了輿圖,有些意動,「是也不是。我且問你,他可有家室?」
「聽聞他髮妻早已亡故,只有一妾侍奉,旁的倒不曾聽說。」
聽他如此說,鄭武陵果然起了心思,踅摸了半晌,微微地笑了,「不急,他尚在哀慟時,日後徐徐再圖也可。」
趙芳庭的屍首難歸,隨身的一些物件卻最終送回了江寧,全城舉哀。
留在府署里的折柳聞聽,也默然無語,半晌只道:「罷了,願他在天之靈,當真能護佑寧德軍吧。」
穠李便陪著做了一場亡祭,又兼城裡冗繁的戰事壓得人喘不過氣,近來才覺稍清閒一些兒,揉揉發脹的額頭,黃昏歸家,貪著此時無瑣事相煩,便想倚著榻瞌睡一晌。
才躺下一二會功夫,忽聞開門腳步之聲,曉得是吳覽回來了,只是身上疲倦,實在不願起身。
吳覽向來沒那樣大的規矩,與她之間甚是相得,便如夫妻一般和洽。微微擦黑的小間裡,她沒頭沒腦地想,趙芳庭既已死了,日後若有個出路,自己也該正經想想與他的事了……
正漫無邊際,猛地身上被摜下一物。穠李渾然一驚,才覺吳覽進屋後,好一會卻沒開口。她一顫,睜開眼,昏漠漠的天光中,拈起了那摜在身邊的物件。
——半截折斷的玉笛。
吳覽的聲音不像慣常平和,是壓抑後的冷淡,「你那支玉笛呢?」
「什麼?」穠李心頭一跳。
「我問,你向日收起的那支玉笛呢?」他近前了兩步,到了榻前,俯首時幽暗裡瞧不清面色,「你雖不拿來人前,我卻總見過幾眼。你將它拿出來,咱們賞玩賞玩。」
她強壓著緊攥的心弦,擠出和婉的笑來,「那不過是從前把玩的物件。官人是哪裡來的斷笛,便想起了我那一支……」
「穠李,你不認得嗎?」吳覽沉沉道,壓上她的榻前,逼視著她,「這不正是你那一支?你且說來,它是如何歸還了本主,害了趙將軍身死,又由六王親自遣人送來?」
穠李不說話,烏黑的兩隻眸子在他對面映著湛盈盈的晶亮。月初初上了,漫在蒼白的窗紗上,她的面色也由此變得蒼白,比月還柔和。
吳覽恨起來,微微咬牙,一隻手按在她身畔,壓在那短笛上,一隻手卻撫上了她纖細的脖頸。
他手心裡的那隻脖子纖長優雅,有多溫暖柔軟,吳覽早已無數次知曉,也曉得那皮肉下鮮血汩汩流淌,生命脆弱得一折就斷。
穠李被迫微微仰頭,在他手掌的威脅下,暴露出最柔弱的部位,望著他,卻不見了方才那一點搖動之色。
她重新在他手心裡,生出了最堅硬的荊棘刺牆。他太近了,便被這尖刺刺傷。
「他已走了,你為何不喚他郭顯?」她擠出一個微笑,在他懷裡近似呢喃,「還是說,你心中敬畏他,已越過了單將軍?」
那隻手掌瞬間緊扣了她的脖頸,穠李有幾分呼吸不暢,張開嘴,發出了細細的喘聲,用那一線生機,以幾不可聞的聲音委屈向他,「官人。」
吳覽仿佛瞬間清明,望她的神情無限複雜,猛地推開她,連自己也退了兩步。=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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