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點了會說話後,除了叫爸爸媽媽, 第一句學會的話就是「不」。
祝昇記得,小時候的自己厭惡極了被引導去做些什麼, 一旦察覺出對方的意圖,便馬上拒絕並試圖離開。
有人勸父母,帶他去做個檢查, 才這么小,就這樣倔又防備心重的孩子, 恐怕是不是有什麼心理疾病。
父母倒是不以為然,只說他只是自主意識比較強,他不喜歡這樣, 那就不這樣對他就好了。
再大點, 開始上學的年紀,他愈發意識到,一個人的語言與行為是多麼強大的武器。
他不再滿足於掌控與自己有關的事情, 開始嘗試一些更加危險的,也更加容易讓他成為眾矢之的的事情。
父母還是了解他的,即便在成長過程中,他的控制欲同樣也把父母推開。
他被徹底放棄了按照家族企業繼承人的標準培養。
把他送去國外的機場裡,父母只是笑著,拍拍他的肩,說讓他想做什麼就去做吧,不要犯法就好。
他當然不蠢,自找麻煩的事情沒什麼價值。因此當時,他只是簡單點點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大概是去到了一個新的環境,父母比起之前更加頻繁地關心起他的情況——用不會讓他感到抗拒的方式。
也許是距離太遠,祝昇的手再怎麼伸也伸不了那麼長。留學期間,他們之間的關係反而緩和起來,看著倒挺像是正常的一家人了。
直到那一天到來。
那是22歲那年,他暫時結束留學,回國休息。
上飛機的那一天,父母知道了他的航班信息,提議去機場接他。
父母沒說,但祝昇清楚,他在前幾天就看到了父母在當天有場需要出席的發布會,新聞稿預熱漫天亂飛,即便他不怎麼關注,也不得不提前知曉了。
他素來反感這些計劃中的事情被擾亂,即便擾亂的主體是他自己。
因此,當他收到消息時,即便父母告知他們已經在去機場的路上,他還是強硬要求他們原路返回,去正常出席本該出席的發布會。
如此一來,那個與父母關係不錯的徐承富,會那樣怨恨他,也並非是完全遷怒。
那是他下飛機時才知道的事情了。
社會新聞比商界的內部消息走得還要快,一條小路上違規駛入的大貨車車廂里的鋼板滑脫,洞穿了因超速行駛而沒來得及剎車避禍的車輛的車窗,駕駛員與兩名乘客,無一人生還。
他站在機場裡,生平第一次感到了茫然。
行人在他身邊如往常一般穿過,飛機按照指定的時間與指定的航道起飛,塔台與廣播台共同維繫著一切秩序。
一切都很正常,都在各種各樣的秩序與控制之下。
除了他。
無差別的控制欲叫囂著重新掌握父母身上的絲線時,他只在那瞬間感到了一絲違和,畢竟他過去幾年,曾與父母那樣正常相處過。
掛掉電話後,他久違地反思了一下自己,決定日後還是儘可能克制自己對父母施加不合時宜的掌控欲。
但僅僅就是那麼一次,也是他希望的最後一次,就真的……成了最後一次。
他希望父母能夠按照原定計劃去出席發布會,他也這麼做了。
可結果,卻是把父母推進了失序意外的深淵,一切都脫離了掌控。
那天,是他讓父母返回出席發布會,而為了彌補上往機場方向多走的這段路,以便能及時趕上發布會現場,他們不得不選了小路走捷徑。
如果,如果最開始,父母就不打算來接他,直接前往發布會,亦或者是他沒有拒絕,讓父母推掉發布會,選擇來機場接他。
一切,就都會不同吧。
究竟是哪裡出的問題呢?
是不是只要留學期間,他與父母關係沒有改善,父母就不會想著推掉發布會也要來接他,從而正常前往發布會,不需要抄捷徑,也不需要超速。
是不是只要接到消息時,能夠早一點反省,克制住抗拒,順理成章地接受父母與孩子之間感情的特殊性,允許這小小的,脫離掌控的意外發生,父母也就不會為了趕時間而走上那條小路,也就不會發生更大的意外。
站在墓前時,祝昇仍舊在思考這個問題。
最後的答案是——從一開始。
他放下最後一束花,離開了墓園。
他其實很擅長製造一些「小意外」,這是他沒有對父母提起過的留學時光。
有時他會為了滿足自己的控制欲,也為了了解更多各形各色的人,而參與一些混沌的勢力與糾紛。
他教過很多人無聲無息借刀殺人的方法,比如,摸清某個人的日常工作線路,在某天的某幢高樓的頂上,讓一個清潔工具不小心被大風颳下。
這些小意外實施起來非常麻煩,也需要注意非常多細節,但他依然沉迷研究。
這就與用言語與一些動作,就能悄無聲息引導著人做出他想要的舉動一樣,充滿了百分百的把握與自信。
可直到那一次他才真正被敲醒:他可以製造無數起這樣的「意外」,可當真正的意外來臨,他,或者無論任何哪個人,都無法阻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