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只他一個行人。
但晨鐘響了,總不能不讓他在路上走吧。
馬蹄聲鏜鏜。
土地在顫抖,空氣在顫抖。
京師在顫抖。
不一會兒,幾匹灰馬便從何逸鈞身側掠過。
錯身而過時生出一陣獵獵涼風,撩動何逸鈞的薄襟。
隨後,馬蹄聲遠去,停止。
何逸鈞身後飄來若有若無的糙音:「就是這裡了,大家快下馬,尋找到鄭竹暮的屍首,屍首扛出來燒了,為前朝昏君贈個好伴侶!」
何逸鈞沒有回頭,也沒有抬頭,疾步如飛。
一直走到民宅拐角處,開始輕盈小跑,儘量壓住自己過大的腳步聲,心裡恍恍道:「一路走,走出這個地方……」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到了哪兒,又似乎碰到了鬼打牆。
路兩旁飄過的人影漸漸密集。
總的來說,他走不出這個鬼地方。
何逸鈞抬起眼帘,卻不知道自己來到了個什麼地方。
明明很熟悉的街道,如今卻變得如此陌生。
只有天色告訴他,現在仍是晨時。
何逸鈞在原地悠悠打轉,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往哪個方向走,準確來說是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繼續往下走。
躊躇片刻後,最後他埋著頭隨便朝一方向走去,心裡默默祈求旁人不要認出他來。
這是一條狹隘的小巷,人影稀疏,四周黑兮兮的屋子裡安靜無比,沒人住一般。
何逸鈞跟前忽然閃出一道衣影。
衣影站在何逸鈞跟前之後便不動了,像是在故意擋住何逸鈞的去路。
何逸鈞眉頭一皺,不得不停下腳步。
抬眸一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眼前人正是余久擇。
他不禁眼皮一挑。
余久擇今日換了件印著淺藍色圓領邊紋的深藍色錦衣,束高馬尾,面如冠玉而嚴肅出神,腰佩寶劍而自成威嚴。
任旁人再怎麼看都看不出余久擇出自寒門。
或許他本身就不出自寒門,倒像個富貴人家宅中嬌生慣養的翩翩公子。
余久擇聲音洪亮:「原來你在這裡,好不容易找到你,現在立刻跟我一起去情鴛樓三樓,我正要跟你談大事情,走吧。」
余久擇轉身便走。
何逸鈞忙跟上,腦海中迴蕩著「情鴛樓」在三個字。
自古君王早朝,大臣們也要按時上朝。
所以皇城周邊的住宅大多是屬於要上早朝的官人的。
官職人士住宅外一圈的是世弟子、大戶閨秀的住宅。
再外一圈是富商住宅,也是京師人最多最熱鬧的地方。
富商之外是平民住宅,大多數平民都是農民。
農民所擁有的田地都在城牆外面,在平民區安家更方便他們進城出城。
晚竹書齋位於平民區,白日夜間的環境都比較清冷,路過的人單純只是路過。
情鴛樓位於富商區,人們去情鴛樓大多是為了交友、聚會、論事、做買賣、娛悅遊藝等。
情鴛樓樓下是情鴛水岸。
而那口中所謂的「大事情」,恐怕又是余久擇因為這件事想出的什麼餿主意。
余久擇又道:「以後我很有可能會經常去找你討論事情,你以後也可以繼續稱呼我師兄,你也可以直接稱呼我的字,我的字為恆殊,永恆的恆,殊途的殊,余恆殊。」
何逸鈞聲音枯澀,接道:「我的字為夕沉,我自己給自己取的字。」
余久擇看向何逸鈞,眼眶稍一張大,深表不可思議:「你那麼快就有字了?看你這長相,再怎麼往年齡大的方向看,也看不出來你已及弱冠之齡。」
何逸鈞道:「我確實不及弱冠之齡,距離加冠日還得五年及五年以上時間,鄭爺已辭去,我就想提前為自己加冠,提前成長,等到我及弱冠之年,我再正式為自己行加冠禮。」
余久擇淺笑一聲,很不理解:「就算是你給你自己取的,字應該跟你大名意思相近,我要是你的話,因名里有個『鈞』字,所以我會在字裡面加上『鋼』啊,『鐵』啊這類字。」
「『逸』字的話……我會在字里加個安字,除此之外,還可以用家中年紀排名取字,在字里加『孟』啊,『仲』啊。」
何逸鈞默不作聲,沒打算讓余久擇知曉。
夕沉一字緣於夕暉沉河。
就是鄭竹暮當年遇見何逸鈞時,江面上夕暉沉江的美景。
由江聯想到河,便取何為姓。
如果不這麼取字,何逸鈞生怕鄭竹暮在他的印象中淡忘得更快。
余久擇又道:「罷了,你的字也不是我的字,聊了那麼多廢話,我擔心我要向你交代的事情講不完,快走,今天必須按時出京,快走。」
一說到「出京」這兩個字,何逸鈞腦海里立馬蹦出「施清奉」這三個大字。
施清奉這個時候身在京師之外的山水村賑災。
余久擇恐怕又在打算盤怎樣折騰施清奉。
如今的施清奉在何逸鈞印象中尤為不祥,何逸鈞每每想到施清奉,心裡便異常厭煩不安,於是道:
「師兄所念,其實是施清奉手上那份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