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跟我說。
其他人也就罷了,儘是捧高踩低之輩。
只有小公爺梁遇讓她刮目相看。
「他是個有品行的人,一如既往待我,既不曾貶低過我,也不來夸捧我。
「就好比一塊璞玉,國公府上無人會雕琢,沒人教他禮義廉恥,沒人教他人命本貴,他跌跌撞撞長成這個樣子,已實屬不易。
「我放下對他的偏見了。
「他不是個壞人,但是個無用的人。」
秀秀的眉眼中有遼東白雪、蒼莽林海和空天上的海東青。
她是遼東的女兒。
京城一尺圍牆,困不住她。
小公爺梁遇,縱使生來富貴、容貌昳麗,但從來沒有入過她的眼。
國公府對於婚事一變再變。
自以為哄住了沒見過世面的白家小姐。
卻不知秀秀早就想離開。
她跟我說。
「鶯兒,你要跟我去遼東嗎?
「我父親的信上,提到一位黃姓小將,不知道是不是你哥哥?」
那一晚的風格外溫柔,像娘的手在輕輕撫摸我的頭頂,風中有茉莉花香。
香得我不敢呼吸。
生怕一呼氣,就把這一刻吹散了。
信上一個「黃」字,一筆一畫,我看著看著,那字像活了過來,長著手腳,一筆筆長到我眼裡、心裡,開出了一樹繁花。
我抱著信。
哭了一夜。
34
我挎著小包袱進入上房時。
一個姑娘擦身撞過來。
柳葉眉下是一雙細長的眼,薄唇有胭脂的鋒利,她笑著說:
「姑娘第一次來上房吧,便是撞了我,也不打緊的,下次好好看路就是。」
這就是拾月姑娘。
她雖笑得溫柔,但看我的眼神像沙地上撒滿了玻璃碴子,一碰會出血。
她笑著吩咐其他小丫鬟。
「踏雪不吃飯嗎?
「罷了,它跟小爺一樣,都得我親眼看著、親手去餵才行,這兩個小祖宗離了我是一刻都不消停啊!
「有些人想欲擒故縱,可別閃了腰。」
她在宣示主權。
我沒有管她飛過來的眼刀,也不想管這些圍繞著小公爺的爭風吃醋。
人各有志。
拾月想當姨娘,這沒什麼可鄙的。
這世道留給女子的路又少又窄,當姨娘不失為一條坦途。
她可鄙之處在於,把別人的命當作自己往上爬的階梯,壘成的磚牆裡儘是血肉。
她是一個吃人血饅頭的怪物。
她是夫人的倀鬼。
小石頭緊緊貼在我身旁,張開雙臂護住我。
他雖然話少。
但能敏銳地感覺到,拾月不是個好人。
拾月涼涼的眼神瞥下來。
「德嬪娘娘身邊,正缺一個從小培養的小太監,叫我物色人選呢。
「七八歲的年紀,剛好。」
我緊緊拉著小石頭,頭也不回地進了上房。
35
燕鳳和拾月,其實沒什麼區別。
她遇到難處時,第一件事仍是拉我擋災。
外院管事胡二玩膩了燕鳳。
他那據說十分潑辣的娘子也找上門,叫囂著要把這小賤人賣進黑煤窯子裡。
她要是鬧起來。
燕鳳名聲掃地,一定會被國公府二次發賣。
胡二娘子再找關係一疏通,准能把燕鳳賣到折磨人的地方去。
那種地方吃人不吐骨頭。
燕鳳怕了。
她急急忙忙躲進內院,伸手攔住我,兩坨胭脂上面一雙心虛的眼,不敢看我臉。
「姐姐,你隨我去外院二門一趟。
「咱哥哥來信了!」
我知道,她是要我去充當胡二娘子口中那個狐媚子。
光看外貌,我確實比她夠格得多。
燕兒,我給了你一次又一次機會。
你真是不中用啊。
「好,我跟你去!」
36
我任由她拉扯著袖子,跌跌撞撞來到外院。
大門虛掩著。
從門縫裡能瞥見一個腰身臃腫的婦人,手中提著一把雪亮的刀,正破口大罵。
「哪來的紅色襖子,妖妖調調的,裡面還縫著個字,一看就不是什麼好鳥!
「小娼婦,你給我出來。」
那是我送給燕鳳的水紅襖。
我推開門。
燕鳳猛地伸手一推我,喊叫起來。
「姐姐,你的襖子怎麼會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