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哭,趙負雪想。
這個念頭一出來,他的手僵硬了片刻,旋即緩緩地,緩緩地落在了封澄的後背上。
像個真正縱容晚輩的師尊一樣,他輕輕按住封澄的後背。
她極少落淚,生死亦是,苦痛亦是。血海紅蓮,黃沙萬里,誰也沒從她的眼角逼下一滴淚來。
她喉嚨里有嗚咽的聲音。
「為什麼不恨?」她道,「為什麼不恨?」
少年青澀而坦蕩心事,珍重地遞過的那條紅線,如今絞在她的心頭,像一把行刑的刀。
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走向她了。
年少時錯愛之人,用盡他半生光陰,囚他於方寸之地,苦痛不得超生。
趙負雪不言,片刻,輕輕地吻她的眉心。
「恨過的。」他道,「恨我不守本分,又把你拉進水。」
這對師徒真是荒謬極了,封澄想,為師者不為師,為徒者不為徒。
沒有人坦蕩,沒有人對得起橫亘在二人之中的師徒名分。
只對得起一顆痴心。
像一腔荒腔走板的大戲,字字句句都唱得驚世駭俗。
那就再荒唐一點。
封澄想,她上去抓住人的衣領,天魔鋒利的指爪像利刃,將人皮之外的隔閡一分兩半。
此夜春雨終於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
酸澀難言的歡愉之中,封澄的手觸到他光裸的後背上,她抬起了眼睛,失神地想:仙人終於不是仙人了。
他像美麗的獸。
撫摸著他覆著薄汗的後背,封澄輕喘道:「這道疤,是怎麼來的?」
趙負雪低下頭吻她,將人的話語吞吃進去,身下的動作忽然一重,頓時封澄緊緊攬住了他的頸,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剩堵在喉間的嗚咽。
「不想別的。」趙負雪去吻她唇舌,道,「喜歡麼?」
又是一酸,封澄被逼得下意識要躲,腰間卻牢牢抓住,不得掙扎,她終於忍不住,一口咬在他的頸上。
夜還長,春雨淅淅瀝瀝地落。
正是一年春好之時。
第164章 長夜深深
擾得一日清眠,半困半倦地歇了片刻,一睜眼便是日上三竿了。
有人將她裸露在外的手臂收回了被子中,封澄低下頭,看見趙負雪骨骼清晰、皮肉漂亮的手。
似是沒意料到她這時能醒,趙負雪微微睜大了眼睛。
他還是從前清冷端然的模樣,而此時封澄見了,只覺得心裡痒痒的,忍不住抬頭親了親他,耳邊雨聲淅淅,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外頭還下雨呢,一大早醒來,去了哪裡?」
趙負雪不言,而是低頭下去,作勢要掀開被子,封澄嚇了一跳,連忙拿手壓住他:「幹什麼,光天化日!」
被捉住手的趙負雪定定地看著她,片刻,忽然挑了挑眉。
少年般的神情出現在趙負雪身上可謂是鮮明極了,恍惚間叫人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封澄當即便挪不開眼睛,色令智昏之間,只聽他慢條斯理道:「將軍,又不是昨日撕我衣服的時候了?」
意思是說她不認帳。
轟隆一聲,仿佛一道炸雷般轟在了封澄臉上,她登時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否認了半日。
忽然,封澄想到了什麼,她猝然住了嘴,目光往趙負雪身上亂七八糟地掃。
「我突然想起個問題。」
趙負雪低頭查看她小腿上的指痕,偏了偏頭。
「……人和魔能生嗎?」
他的手驟然一頓,半晌,趙負雪看了她一眼,對她的腦迴路接受良好,無奈道。
「雖說是太快了些,但若你想要的話,試試。」
封澄:「……」
封澄乾笑兩聲,訕訕地把小腿抽回來,起身穿衣服,老實了。
與開了葷的趙負雪共處一室並不是個理智的決策,至少對於眼下來說是這樣。
將近正午,有人上來遞了拜帖,趙負雪一見便皺眉,封澄探過頭去,只見赫然兩個大字:何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