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深埋在心底的嫌棄,直到我們都壽終正寢,重新變回了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也未曾改變。
候選人擢選的那天,她一遍一遍擦拭著我的海神戟,絮絮叨叨地叮囑著上場後的事項,而我的思緒早已飄出這一方院落,去向了未來成仙、成神的光明前景。
臨行前,她伸手想為我拂去肩上的落花,而我不動聲色地躲開了。
後來的事你便知道了。那個名叫傅喬的女孩兒,僅用一招,便打破了我與我的身邊人用了百年編織的一場夢境。
她的海神戟抵在我喉結上的一刻,白色帷幕下的雙眼讓我陷入了另一種魂牽夢縈:睥睨天下的驕傲,勢在必得的從容,若有似無的鄙夷,仿佛我在她眼中不過是蚍蜉撼樹。
我從來不是主角。
只是葉臻臻的托舉與讚美,讓我看不清自己。
也許我曾有過一瞬間的妥協:行路至此,索性便接受自己是個普通人的事實,便與葉臻臻做一對普通仙侶,能成仙便罷了,不能就安心轉世輪迴,重開練小號唄。
但表面上雲淡風輕的葉臻臻,在半夜潛入我臥房,像小時候一樣輕拍著我睡覺時,聽到了我在夢中囈語的那句「傅喬」。
從此她便不動聲色地瘋了。
我從來無法感同身受她有多麼不甘,多麼恨,我只知道她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像個幽魂一樣遊蕩在家裡,在我不跟她說話的每一刻,用怨毒的眼神注視著空氣中的某個角落。
好在她開始願意修煉了,這也讓我稍許放下心來。雖然晚了些,總歸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而在覺醒的海神戟加持下,她終於也達到了擢選的要求,瞞著我們去挑戰了傅喬。
結局便是她斷了一條腿,滿身是血的被抬了回來;一同回來的還有帶著幾分歉意的傅喬,她輕聲細語地跟我母親解釋著為何出手失了分寸,而其他人繪聲繪色的描述中,葉臻臻不要命地一次次沖向傅喬,修為不夠就用拳腳,直到徹底被打暈過去。
一切因我而起。即便再厭惡她的糾纏,在看到她奄奄一息回來時,多年相伴的情意還是讓我心煩意亂。
但在大家都忙著查看她情況的時候,等在一邊的傅喬居然主動與我搭了話。
她說,我記得你,你的天資已經算不錯的了,不必灰心,好男兒未來自有前程。
她說,她懂我心裡的憂傷和失落,因為全力奔跑向擢選的過程中,她也千萬次想過失敗的結局。
夢中那個遙不可及、無論我如何努力都不可及其萬一的高嶺之花,當她微微綻放出一絲笑意,表露出一點與我的心意相通時,我便淪陷到忘記了世間所有。
傅喬是那麼充滿英氣、生命力蓬勃、年輕有為;她已經跳出了世俗對女性的桎梏,她的優秀和自由原不屬於要求女子三從四德的時代。
她是屬於未來的玫瑰。
當這朵玫瑰對我隨意勾了勾手,我便心甘情願地奉獻出我的所有。
在我又一次守在青雲宗門口,等待傅喬修煉結束和我去吃晚飯,直到深夜才到家時,看著黑漆漆的屋子,我才恍然意識到已經很久沒見過葉臻臻了——自從我進了衍天宗,搬出來別住後,她還是會三五不時地上門,偷偷洗了我積攢的衣物,掐著時間做好一桌菜,然後悄然離開。而我的心思都在傅喬身上,完全已經習慣並忽視著另一個女人的付出。
消失一段時間後,她又突然出現了。在一個晚上,我回家便見到了熟悉的燈光與飯菜,儘管已經吃過晚飯,面對著葉臻臻期盼的眼神,我還是每樣嘗了些。
那也是我的人生初體驗。儘管是在不清醒的情況下。
昏黃的燈光下,她充滿悲傷的臉,透著瘋狂的眼睛,還有近乎瘋狂的撕咬,成了我揮之不去的夢魘。
我喜新厭舊的報應來的亦是很快——一個月後,傅喬說南洋有種更為新奇的修煉方式,也許會讓海神之力得到新的突破。她毫無留戀地便走了,面對我的追問,她平靜地像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的幻覺。
她說,趙漢卿,我有答應過你任何嗎?
她說,我們是一樣的人,發揚光大海神家族才是我們這種人的目標,兒女情長不過是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調味劑。
她走了,我是她第一件丟棄的行李。
接連的打擊下,我消沉了很久,才重新燃起對生活的希望。我知道那朵高嶺玫瑰需要能攀上頂峰的人去採擷,因此我在上山的路上,將她當作了給自己的獎勵。
此後,我一個人,孤零零地過了五十年。
我反覆地想,反覆地體會,慢慢讓自己成為內核強大,包容溫柔的人。
最開始認識你時,你咬著牙跑步,然後大大咧咧往路邊一坐的樣子,其實真的很迷人。
人嘛,總是會被別人身上的活人感吸引。
後來機緣巧合下你又向我求助,挽著我胳膊,仰著頭眼睛一眨一眨的,真像十幾歲的葉臻臻啊——抱歉,我知道這樣很令人不齒,總是在找尋著與舊人的那一點點相似,重複做著將別人當成替代品的下作事情。
我這一生,註定是對不起葉臻臻了。
但好在,我沒有進一步傷害到你。
若不是我神志不清地叫出了傅喬的名字,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