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從招丁那陣兒開始的。」
見趙明州態度和藹,不急不躁,人群之中的氛圍也稍微放鬆了些,眾人都你一言我一語的回憶起來。
「便是招丁那時!我兒晌午才被招去,下午
豆腐坊的麼兒便唱了起來。「白髮老嫗信誓旦旦道。
「好,那咱們冷靜地分析一下,這童謠是從數日前開始流行的,童謠中提出,明州軍來到就會引發地龍翻身,女兵攻城便會土埋金陵,那麼——大家為什麼不提前做一下準備呢?」
這一問倒把所有人問懵了,趙明州沒有解釋,沒有反駁,倒是攬下了這屎盆子,反問起眾人來。吵架最忌諱的就是自我辯解,就像方才的小女兵一樣,無論你如何解釋,別人都可以七拐八繞的懟回來,畢竟吵架的人是不會講理的,誰講理誰便輸了。
可如果此時提出一個反問,回答的義務就落到了對方身上,而「講理」的責任也成了打擊對方的道德大棒。
果然,百姓們愣住了,其中一人嘟囔道:「孩童戲語,誰又當得真呢!」
趙明州輕輕一拍巴掌:「這位老丈說得對,孩童戲語,誰又當得真呢?可為什麼事情真的發生了,大家卻又把這童謠當成了真理呢?」
第180章
平生一劍(七)所有的宏大敘事都是華……
「因為……」那老嫗還想解釋,趙明州接口道:「因為它真的發生了。大家試想一下,你的鄰居李二想占你的地,於是他便說,若你的地下能挖出一塊石碑,便預示著上天要將你的地賜給我。轉天,你真的在你的地下挖出了石碑,那請問,這塊地究竟是你的還是李二的?」
「自然是俺的,俺的地俺自己還沒數嗎!」
「好」,趙明州朗聲道,「咱們自己的地,咱們心裡有數。那韃子燒殺搶掠,抓丁充軍,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犯下多少血債,害死多少人命,上天都未曾降下懲處,為什麼我明州軍愛民如子,殺富濟貧,西聯大西軍,東合鄭氏船,為天下人,篤意北伐。上承真龍天子,下承百姓萬民,我軍與韃子,誰才是降下災禍的罪人,這上天心裡便沒數嗎?」
這一串連珠炮式的追問,把眾人都問啞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世道如爐,唯有生活在其間的百姓方知其磋磨苦痛,自然也知道誰是侵略者,誰是守護者。一場地震,講人性的外殼敲碎,暴露了藏匿其中的惶惑與恐懼,可當憤怒平息,難保在場諸人不會捫心自問,這地龍翻身的源頭,當真是那高舉著蚩尤旗的明州軍嗎?
只因為她們是女人,她們就活該嗎?
見眾人寂然無語,那白髮老嫗卻不依了:「咱們可不能聽這妖女的一面之詞!她說不是便不是了!?那我兒的命誰來償呢!」
那老人年紀大了,頭腦也不甚清晰,只是呶呶叫著伸手去抓明州的臉:「定是你!定是你讓那地龍翻身,將我兒埋了進去!」
「住手!」一聲清喝劃破雨幕,朱由榔的錦靴踏過泥濘,疾步而來。他一路騎馬趕來,身上已然濕透,他立在趙明州的身畔,呼吸尚有些急促。
「明州你……有沒有受傷?」
他難得沒有低眉順目地喊她趙將軍,額前的幾縷碎發滴著水,望向她的眸子也如同在雨水中浸過,濕漉漉的,瑩亮亮的。
經歷了攻城的失敗,戰友的慘死,百姓的不理解,明州的神經已經繃到了極限。可她作為一軍之將,不能脆弱,更不敢迷茫,她只能將自己的心像弓弦一般拉扯開,讓它冷硬如鐵,讓它無堅不摧。
可朱由榔的這句問話,還是讓那根弓弦在某個難得的間隙,微微鬆弛下來,明州只覺自己像是剛剛浮上水面般,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她的聲音很輕很低:「你自己瞧瞧,這裡誰能讓我受傷?」
朱由榔也自覺問得可笑,又關切地凝了明州一眼,確定那老嫗的指尖的確沒有傷到她的臉,方才作罷。二人的目光從對方的臉上移開,共同望向面前的百姓。
「諸位,請聽我一言。地龍翻身一事大有蹊蹺,或有一人能為諸位解惑。」長袖一揮,眾人順著朱由榔指點的方向望去,只見雨中又有數人趕來。
其中一人腿腳虛浮,瘦不勝衣,幾乎是被旁人半拖半抱方能走上幾步路。此時,雨勢漸急,路面泥濘濕滑,那人腳下打著趔趄,手卻筆直地伸了出來,仿佛要撲將過來一般。
「娘——娘啊!」